“初雪,你有没有什么仪式感?”
陈驰没话找话。
“什么仪式感?下雪为什么要有仪式感?”
手机那头,她笑着摇头,忽又想到,
“大概又该去趟莫高窟了。”
怎么办,办公室律师助理们热议的“初雪和炸鸡是绝配”的梗,在她这里完全不好使。
他从未在与谁的对话中,遭遇这么多手足无措与绞尽脑汁:
“下雪为什么要去敦煌?有什么讲究吗?”
“冬天是淡季,游客少,不拥挤。”
这么简单。
自己表现得如同白痴,送上门去让她百般嘲笑,却甘之若饴。
不知她要去多久,陈驰算算日子。
按照王元清的意思,收购与投资两件重大事项,无需召开股东大会,只在董事会作出表决。
这是个很大胆的提议,介于合规与不合规之间的模糊地带。
陈驰多次就此去请示大老板,百般暗示,但大老板始终语意含混地打着哈哈,显然是希望陈驰尊重服从甲方意图。
大业集团的董事会一共九席——
董事长刘雄、太子女刘书悦与女婿CFO王元清,便占了三席;
CEO是多年追随董事长打下江山的老臣子,占一席;
外部独立董事有三席,分别是自高校聘请的行业专家,某会计师事务所合伙人,以及某知名律所的大合伙人。
此外,刘家的故交柳家占一席,平日里,柳家完全不参与经营管理。
最后一席,属于鹰福基金的股东董事。
鹰福基金,是大业股份于上市前引入的投资机构,他们派驻在大业董事会的机构代表,是王元清的大学同学。
凡遇重大事项,董事会表决中超过三分之二的席位通过,即可施行。
刘雄缠绵病榻已半年时间,刘书悦在温哥华心无旁骛地育儿,他俩的董事会表决权,早授权给了王元清。
陈驰摸摸下巴,看来,如果不开股东会而只开董事会的话,这两项举措是一定会通过实施的。
召开董事会会议的程序简单一些,满打满算,十天时间基本能够完结。
“等你自莫高窟回来,我手上项目大概也能暂时喘口气。”
届时争取一切机会,继续约会你。
雪后翌日,京城的交通照例陷入瘫痪。
姜琦琦放弃开车念头,提着蛋糕坐地铁去医院。
赵锻带着招牌笑容,在院门口急切等候,见她踏着融雪剂和冰水,深一脚浅一脚走来,忙过去迎接。
“李楠姐让我下楼来接你。”他接过蛋糕。
她点点头:
“幸亏错过上班高峰,否则一趟地铁坐下来,蛋糕变蛋饼。”
她今天穿得如普通大学生一样,毛茸茸雪地鞋与厚厚羽绒服,走得急,鞋面被打湿了大半。
正说着,姜琦琦踩到块残冰,脚下打滑,赵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何必非要今天来,连车都不好开。”
看着姜琦琦狼狈的样子,他笑着皱眉。
她惊魂初定,也笑:
“过两天要出趟门,答应了给你们这班英雄送蛋糕,怎可食言。”
赵锻是守礼青年,见她站稳,很快松开了手。
只是,掌中似乎仍留有她带着寒意的肌肤触感,他将那只手低低垂在身侧,自觉五指发僵,动弹不得。
自著名医学院苦读八年毕业的他,自然明白,这大抵不是末梢神经麻木所致。
“我知道李楠在忙,我还像上次一样,将蛋糕放在护士站。
我识得路,不用麻烦你了。”
姜琦琦了解临床大夫的日常,忙得三餐不继,难得有空闲。
“不碍的,我陪你去。
我昨晚值夜班,理论上现在应该可以下班了。”
此刻是下午三点半,赵锻仍然穿着白大褂,衣襟上依稀有风干的咖啡渍,斑斑点点。
再看细点,他胸前口袋下缘,全是钢笔漏水的点点黑色痕迹。
科室太忙,夜班大夫一直熬到次日下午才交班,他早已习以为常。
“你们这份工作,当真需要极大的耐力及奉献精神。”
姜琦琦伸手指指他白大褂领口露出的内里绿色洗手衣,
“你今天还排了手术?”
赵锻低头瞥见忘记换掉的洗手衣,边缘俨然破损脱线。
顺势往下看去,他慌慌张张地用手掌去抹白大褂上的咖啡印子,发现是徒劳,只得叹口气:
“让你见笑了。早上临时被主任抓去,紧急上了一台手术。
每年入冬后,是我们烧伤整形科的忙季,各种大面积烧烫伤的孩子,触目惊心。”
病房里很安静,小绘宇在睡觉,床边伏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瘦小背影。
“再过几天,孩子可以出院了,直到下次手术前,只需定期复查即可。
正好能省些住院费。”
“那是小绘宇的外婆?”
“是,事故发生后,老人家一直自责痛哭,好几次都说不想活了。”
感谢烧伤整形科的华佗,不止救了一只手,还救了一家人。
赵锻轻轻说:
“呃,姜琦琦,你可否等我一会儿?”
“嗯?”
“我去换个衣服,然后送你回家。”
“不用——”
“没事,我开车了,正好顺路,请你务必等我。”
他很自信,说完便急急跑走。
他还不知道姜琦琦住在哪里,不过,这倒也不重要。
真心想载一个人,哪怕天涯海角,也都是顺路的。
姜琦琦无奈转身,来到医院附设的体检中心。
她熟门熟路地替姜父姜母约好今年的高端综合体检,付款前,还不忘将李楠的员工号码报给前台人员。
自从认识李楠后,姜家全家便固定在这间三甲医院体检。
老人家年度体检,做的项目多,当年每单几百元的内部介绍费,对于收入微薄的年轻住院医来说,聊胜于无。
一经数载,已然成了习惯。
原来,小赵大夫开一辆最新款纯电动越野车。
姜琦琦欲上车,却找不到隐藏式车门拉手,赵锻笑着过来帮她。
“下马威。”
她坐进车里,笑吟吟说。
是下马威,同时,也是秀肌肉。
年纪轻轻的赵锻,显然不是和李楠一样靠固定薪水生活的小医生。
Been there, done that.活了三十几年,男生们千奇百怪的花招,多少也领教过大半。
车内整齐宽敞,赵锻将姜琦琦的住址输入导航。
她抬头四面打量一圈,又转过去看看后排座位,有些心动:
“没想到,去掉整套燃油发动机系统后,竟能节省出如此大的空间。”
“你要不要试驾一下?”
“不了,谢谢你。我连车门都不会开,安全第一。”
赵锻答声“是”,稳稳开车。
“其实,真正吸引我的,除了环保,便是它的鹰翼车门。
像随时要腾空而起,飞向奥尔特云似的。”
他此刻语气里的真诚,又不像炫耀。
奥尔特云,是太阳系与其他恒星系统的分界线,是太阳系的最外缘。
越过奥尔特云,便不再受到太阳的引力影响。
姜琦琦对爱秀肌肉的男生存在固有成见,心不在焉随口道:
“人家是要飞向月球,而你志向远大,向往逃出太阳系。
逃也逃不掉,随时扔给你二向箔。”
赵锻大笑:
“请你乐观一点,二向箔起码不带来痛苦。”
他又说:
“实在太忙了,竟没在科室遇到过你。
听李楠姐说,原来你才是本科室困难病人的头号金主。”
怎么提到金钱了,姜琦琦狐疑地望着他,内心刚要怪李楠多嘴,却听他笑着补充道:
“害得我长久以来,屈居第二。”
原来如此,依旧还是秀肌肉,这一次却不招人厌烦。
她松弛下来,调侃道:
“怪我有眼不识泰山。
你看看你这台新车,起码四个轮胎是我捐的。”
“这不能怪我,每次我想默默付掉尾款的时候,总被李楠姐那边的‘神秘人’抢先。”
姜琦琦咬牙切齿:
“我到家就把李楠拉黑,让她以后凡大小财政危机,全部找你化缘。
不能总逮着一只秃羊薅毛,秃羊本人也很痛苦。”
“没问题,”小赵大夫咧嘴笑,
“感谢姜大小姐,赐我继续做好事的机会。”
这么豪气,想来薪水也攒不下一星半点。
“你刚才说,过几日要出远门?”
“嗯,去趟敦煌。”
“巧了,家父在大学教古代史,研究魏晋南北朝。”
“历史是门冷板凳学问,一辈子耐得住寂寞和清苦,令人钦佩。”
“可不是,”赵锻扬扬浓眉,
“家母把生意做得轰轰烈烈,她每月最得意的事情,便是给父亲与我两个追求理想主义的男人发零用钱。”
姜琦琦莞尔,怪不得李楠拍着胸脯说,赵锻是个好人,也会是好男伴。
他简直是世上另一个她。
车子到她家小区门口,赵锻看着她:
“按理说,我应该丢下一切陪你去敦煌。”
姜琦琦骇然:
“为什么?
二向箔并未到达地球,你我还需认真工作生活。”
赵锻挠挠头,
“对,所以我回家补一觉,明天依旧有两台手术。”
“正是,祝你和病患一切顺利。”
“等你回来,可否请你喝酒并讨论科幻小说?”
“恐怕你需要排队,姐姐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