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结局
认知评估做得很快。
大约20分钟陶朗就完成了。
除了失去的三个月记忆，陶朗的记忆功能和综合认知能力基本没受影响。创伤后应激检查和情绪障碍筛查也显示陶朗没有PTSD问题或焦虑抑郁倾向，鉴定为内心十分坚韧的小强一只。
内心十分坚韧的小强走出评估室时心率已经跳到110了。
陶朗的主治医师在和陶老爸陶老妈交代情况时，穿着蓝网格病号服的陶小强靠着墙仰着头，正在努力地进行腹式呼吸，好让自己的心脏跳得慢一点。
王者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衬衫，剪裁妥帖的版型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与窄紧的腰线，黑色的领带乖顺地垂在他的胸前，虽然瘦了一些，但仍旧高大而英气。他靠在陶朗对面的墙上，目光有些空地盯着橡胶地板，突然抬头问陶朗：“你是不想知道那三个月发生什么了是吗？”
他的语速比平常快一些，神态有些微僵硬，陶朗愣了一下才摇头道：“没有。”
无论他记不记得那三个月，人是他自己喜欢的，恋爱是他自己谈的。该承担的责任要承担，就是要分手也得给人家一个清楚明白的交代。
“那你在担心什么？”王者紧接着问。
陶朗看向王者，语气犹豫地问：“他爱我吗？”
虽然这些天络腮胡猛1没有现身，可在梦中，他朦朦胧胧地感觉，猛1对他的态度是珍视而呵护的，而从他曾将猛1压在车座上激吻的记忆来看，他对猛1也很是痴迷着迷。
如果他们曾经是真心相爱，那么他提分手必然会伤害到猛1哥，而这是陶朗不愿意做的。
陶朗问得没头没尾，王者却听懂了，他注视着陶朗微颤的眼睫，并不费劲就猜到了陶朗的潜台词。
他想分手。
拳头无声地捏紧，王者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他很爱你。”
“……但没人能强制你接受他。”
陶朗垂下了眼睛，走廊的格栅灯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方投出杂乱的阴影。他还未大好，病号服空荡荡的，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看着他迷惘的模样，王者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他明知道陶朗有多心软，却还是选择让他知道，如果提分手，必将使那个人心如刀割。
“我不爱他，我不能接受他。”陶朗低低地开口，所说的话让王者的灵魂猛地一坠。
“你现在可能不爱他，”王者本能地反驳陶朗的说的话，他的喉咙像被掐住了一般，话音艰涩得刺耳，“但……也许过段时间你会爱上他呢，你们、曾经很相爱。”
就在36天前，你们还决定将自己彻底交给对方。
如行走在极薄的冰面上，王者清晰地看到脚下的冰面龟裂开来。
他想向对岸的人大声呼救，却像哑巴一样发不出声音。他用眼神乞求那人救救他，不需要别的，只要抛给他一根绳索。
他自己可以抓着绳索从碎冰中游过去。
只要给他一条绳索。
陶朗没有看王者，胸口的憋闷让他喘不过气来。
面对王者，他的心口总是涌起那种酸而涨的感觉，说不上舒服，更多时候，他为这种抑制不住的心动感到的是惶恐。
而此刻却是压抑。
他无意伤害任何人，如果他没有喜欢上王者，没有在短短的几天内喜欢到让觉得心脏已不属于他自己的地步，他会尝试喜欢那个陌生的男人。
可是，现在，他怎么去尝试。
“王者，我喜欢上别人了……我没办法再爱他。”
空旷的洗手间内，王者趴在洗手台上，止不住地干呕。
他弓着腰，挺拔的脊梁此刻佝偻如断弦的弓，腰腹因痉挛向内蜷缩，胃液阵阵上涌，每一声呕吐都让他腰腹肌肉抽搐得更紧，刀割般的绞痛让王者产生了濒死的错觉。
这一天他其实远比陶朗更紧张。
对全无记忆的恋情，他预料得到陶朗无法直接接受。
可他们毕竟相爱过，他以为至少陶朗会给他一个努力的机会。如果他能让陶朗心动一次，他会拼尽全力做到第二次。
可他没有料到，现实比他的预设要残忍千倍。
短短36天，陶朗喜欢上了别人。
凭什么呢？他在陶朗身边三十年才等来陶朗的一次悸动，那个人凭什么三十六天就让陶朗动摇了呢？
这三十年，这三十六天，他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什么要对他这么不公平呢？
胃液又一次上涌，紊乱的喘息混合着撕裂喉咙的呕吐令他脖颈青筋暴起。王者死死地抠住洗手台的边缘，平生第一次，他希望他没有爱过陶朗。
王者去上厕所，陶朗和父母先回了病房。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陶老妈催着陶朗套多一件外套后，便和陶老爸收了东西要离开。
陶朗茫然地看着他们：“不是要和我说我不记得的那些事么？”
陶老妈伸手理了理陶朗的衣领，手掌摸了摸儿子瘦削的脸：“那些事爸爸妈妈也不是很清楚，让小者单独和你说。”
“儿子，”陶老妈顿了顿，忽然倾身抱住了陶朗，“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只要你开心幸福，妈妈都支持你。”
陶朗怔了怔，旋即轻“嗯”了声。
一只宽厚的大手覆上陶朗只剩青茬的脑瓜，陶老爸张大手臂抱住了他和陶老妈。“……爸爸也不反对你。”
陶老妈打了陶老爸一下，“什么人啊？”
一家三口都笑了。
陶老爸陶老妈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陶朗一个人。他蜷起腿坐在软布沙发上，忐忑地等待王者回到房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陶朗焦躁地站起来又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来，十五分钟过去，王者仍然没有回来。陶朗耐不住打开了手机，点开和王者的微信聊天框。
【朗朗乾坤】：好了吗？
等了两分钟，没有回复。
陶朗泄气地瘫在沙发上，握着手机的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他有种强烈的不安感，心慌得额头上不断往外冒冷汗。再次拿起手机想给王者打个电话，却发现刚刚拇指胡乱间点开了相册的一张照片。
不知道谁拍的他和王者吃火锅时合照，两人穿着冬天的毛衣挨坐在一起，他笑着不知在说什么，王者侧头看他，脸上有浅而柔软的笑意。
在寻找那位“高颜值女企业”的身影时他看到过这张拍立得，当时他没有多留意，然而此刻，陶朗看着这张照片，清晰地听到了心脏破膛而出的声音。
脑仁针扎一般地疼，一瞬间似有无数画面闪过，陶朗极力地捕捉，却又只有一片刺目的白。即使这样，他已凭直觉地站起身来。
他得去找王者。
正在这时，房门处传来“咔哒”一声响。
陶朗转身撞进王者的视线。
那双眼如碎裂的冰湖，空茫之上，漂浮着大片大片的无望，在某条雪后清晨的街道，似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刺穿他的胸膛。
那时他是怎么做的？
房门被轻轻推上，锁舌滑过门框时发出轻响。陶朗的右手从金属门把上移开，在空中虚握成拳，又缓缓张开，牵住了王者的左手。
扣住，收紧。
身旁的人颤抖，急促地吸气。
陶朗左臂绕过他绷紧的肩胛，将他颤抖的身躯带入怀中。
怜惜的、歉意的吻落在王者的颈侧，王者的胸腔如溺水般痉挛起伏，喉间溢出撕裂般的呜咽。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是你。”
锁骨凹陷处有冰冷的泪滴下，王者的下颌抵在那里，他始终紧咬着牙关，没有泄出一丝哭声。
知道是我，你就能喜欢我了吗？你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没有别人。让你误会了，真的对不起。”凝视着王者眼睫上凝结的泪珠，陶朗的话音不知不觉地哽咽了。
王者的呼吸突然变得极微弱：“你……说什么？”
陶朗的回应是扶住了他的后颈，侧头吻上他干涩的唇瓣。
窗外，细雨湿润了万物。室内，陶朗的吻盈湿了王者的唇，齿关被撬开，舌尖被吮吸，在细致缠绵的轻吻中，王者眼中的冰封的湖面一寸寸坍塌，他垂落在身侧的右手死死地抓住病号服的下摆，“再告诉我一遍，陶朗，再告诉我一遍。”
陶朗认真地注视着他，“王者，我喜欢你。”
腰被揽紧，王者的眼泪与吻吞噬了陶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