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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婚礼

    “恭喜师座喜得贵子,又娶到如花似玉的太太,双喜临门啊!”

    贺喜的人络绎不绝,与鞭炮、喜乐的声音响作一团。跨过火盆走进府邸时,吴念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呀,这赵三小姐真是好福气!前日夫人难产,老爷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好像要吃人一样,不晓得平日里多疼太太。要是我女儿能找到这么个疼人的丈夫就好咯!”

    旁边一妇人道:“吴家妈妈这番立下大功,奖赏肯定少不了你,回头给你家姑娘攒嫁妆吧。”

    吴妈妈笑起来,又问起县里有没有寻亲的好人家。

    红盖头下,一双眼睛浸满泪水。吴念双向一边偏头,盖头下的视角扩大些许,遥遥地看见一片灰色粗布衣角。

    喜婆牵着她向前,不许新娘再回头看。数不清的贺喜声中,一滴泪落在衣襟边缘。

    正厅六只香炉一字排开,古玩字画随处堆砌,东墙挂着前不久从汉墓挖出的宝剑。

    张志和得意地指点着各色古董,坦然接下一干人的奉承。

    自诩豪强乡绅的老爷们交换眼神,连看赵家人都带上十成讥讽。适时门外一长串鞭炮炸响,炮竹碎纸滚落一地。

    吴念双被长裙裹着迈不开腿,又被突然的炮竹声吓了一跳,一路磕磕绊绊地跨进门槛。

    张志和全不顾礼数,一把搂过未过门的太太,亲昵地挑起红绸一角,向众宾客介绍。

    吴念双脸颊滚烫,低头躲避众人目光。金耳坠前后摇摆,赘得耳垂发疼。张志和一口一个亲家地叫着,赵家人脸色越发难看。

    褐色长袍的中年人脸色青黑,恶狠狠低骂:“不过讨来的师长名头,仗着手底下几个兵作威作福,等上头打过来有你受的。”

    满堂宾客窃窃私语,纷纷含着古怪的笑意祝贺一双新人。

    夜半,婚房,龙凤红烛静静燃烧着。

    门外借酒寻事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每每碰见带枪的士兵把守,无不知难而退。

    吴念双掀起红绸,眼疾手快地将一枚枣糕塞入口中。她从未支使过人,粉面噎人也不好意思叫人送水,只能狼狈地咀嚼。

    吱嘎,木门开合发出沉重的响声。

    女孩脸色涨红,匆忙地掸去面点碎屑。红绸下一双棕色军靴步步逼近,吴念双越发难以呼吸,一口气闷着,枣糕好似梗在心口。

    “真真,总算见着你了。”头顶的盖头被一把掀开,浓重的酒气迎面而来,“他们把你养得真好。”

    吴念双忍住心中恐惧,强颜欢笑,仓促对视后害怕地看向别处:“书真,见过师座。”

    张志和一摆手:“这里没有什么师座,叫夫君。”

    “夫君。”

    张志和闻言眉目舒展,侧头拂过金耳坠,无限温柔道:“这么重,戴着耳朵疼不疼?我替你取下来。”

    吴念双浑身僵硬,“嗯”了一声再不敢动弹。

    “你是我年纪最小的太太,往后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说。只是有一点......”

    张志和虎狼似的眼睛更加凶狠,瞳孔中的红血丝在烛光下显得狰狞:“不要背叛我,也不要欺骗我,明白吗?”

    也许是那碗毒药的缘故,心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变成十分的疼痛,吴念双捂住闷痛的胸口,强应道:“是,夫君。”

    张志和恍然地笑起来,轻扇左脸:“对不起,真真,忘记你身子不好,不该那么吓你。”

    红烛燃了大半,窗户上的喜字被风吹起一个角,发出沙沙响声。男人不紧不慢地解着军装纽扣,门外传来一阵慌乱。

    “怎么回事!”

    副官打扮的年轻人冲进婚房:“师长,胡麻子的军队打进了西城,陈、陈营长叛变了!”

    张志和闻言勃然大怒,掏出配枪上膛:“胡麻子,喂不熟的野狗!”

    张志和踏出门槛,最后看向榻上的女人,微不可见的怜惜一闪而过,扭头快步走进风雪。

    婚房的门大敞着,无数寒风袭来,龙凤红烛闪烁几下无力地熄灭。吴念双取出箱中暗色常服仓促套上,五脏六腑随着由远及近的炮火声震动。

    柳桃急急忙忙地赶来:“三小姐,军队打进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吴念双仓促收拾起包袱,扫过往空空如也的门廊和远处四散逃跑的仆人:“看来他们是不管我们死活的,先离开这里再说。”

    方才宾客如云的府邸眼下只剩一座空壳,各房夫人带着眷属正从后门自顾自地逃命。

    柳桃紧紧捏着小姐的衣摆,哆嗦地指向一个方向:“小姐,我们回家吧。老爷他们在淮县经营这么多年,往哪儿逃再清楚不过,回那儿去最安全。”

    来不及细想她的提议,一枚子弹从暗巷袭来,柳桃惨叫一声,见了血直挺挺伏倒在地。

    附近的女眷们连连惊叫,马匹受惊不受控地冲散人群,四下乱作一团。

    柳桃的玫红袄子在黑夜里太过显眼,吴念双换过柳桃衣服,背起她跟随众人逃命。

    灰黑的烟雾蔓延在街道上,着火的店铺不计其数。

    吴念双弯着腰在人群中奔走,不时听到身后传来枪响,怕得几乎要将柳桃丢下逃命。

    又是一个岔路。追兵没有给他们多少选择的余地,吴念双随着人群几乎是被赶进一条深不见底的巷子。

    人们像进闸的牲畜一样紧紧挨着狂奔,谁也不敢冲在前面,唯恐迎面撞上枪口。

    跑过第五个岔道,吴念双视线陡然开阔,一跃成了求生队伍的领头人。

    后面的人没有给她当缩头乌龟的机会。吴念双只能失了魂地跑,只要一停下来,她和柳桃瞬间被踩成碎片。

    远处渐渐亮起来,是火光!

    吴念双直觉不敢往前,又被推耸着不能停下,凄凄惨惨地准备去送死。

    汪!一声犬吠从右侧巷子传来,并排贴着墙跑的人吓得向前扑倒,挣扎着想要起身。

    来不及多想,吴念双深吸一口气,踩着那人半跪的后背攀上墙壁,险险挂着避开了人流。

    她背着柳桃艰难地翻过高墙,不太稳当地落了地。正想往前再走两步探路时,忽然发觉眼前竟是条死路。

    一言以蔽之,她几乎是被关在一个四方的砖盒里,唯一的出路就是她方才借力才能翻进来的墙壁。

    “胡麻子主力就在前面,他们很快就要死了,你运气倒不错。”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幽幽的感叹:“哎呀,其实是我运气不错。”

    “谁!”吴念双背着柳桃重心不稳,若非背靠墙几乎仰面摔倒。

    几步之遥的角落里长出来一个瘦长的人形,吴念双看不清他的模样,更不知道是人是鬼:“你是什么人!”

    “这对你来说不重要。”那人轻笑着向她走近,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中散开:“诶诶诶,借我踩踩,别那么小气。”

    吴念双被掐着脖子按倒,一只手扯住对方衣领试图以牙还牙。

    拉扯间柳桃从后背滑下重重摔倒在地,吴念双无意间碰到对方伤口,手指伸进伤处狠狠撕扯,温热的鲜血霎时涌出。

    那人吃痛松手,后退一步:“两个人?”

    吴念双并不应答,只在地上胡乱摸着,想找一件趁手的利器,摸了半天只捡到一只纽扣和半截生锈的烛台。

    青年再度向她们逼近,吴念双猛然跃起,一把将烛台尖刺送进青年下腹。可惜尖刺生锈,半途被打歪,只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胆子不小。”

    吴念双感觉到一阵悚然的杀意,握紧藏在袖子里的紫釉盒。她盘算着是用盒子砸脑袋胜算大,还是摔碎盒子用碎片刺脖颈的胜算更大。

    那人大约是失血过多,声音有些虚弱:“小看你了,交个朋友吧,我本来也没打算杀你。”

    “你看,我受伤了,失血太多头脑发昏,这才下手狠了点。方才只是想请你帮忙,真的没有恶意。”

    青年苍白地辩解,真诚可怜地几乎在撒娇。

    吴念双不吃这套,怀疑是对方让她放松警惕的手段。两人对峙间,一个军装打扮的青年跃入墙内:“少爷,总算找到你了,这是?”

    “探个路去这么久。”青年搭着军官肩膀勉力站起来:“再晚点可以给我收尸了。”

    军官十分不好意思,努力解释:“城里还有其他人和胡麻子勾结,我去的那条线......”

    青年痛心疾首:“住口!军事机密在你嘴里这么不值钱。”

    军官顺势拔枪对准吴念双:“底下的知情人都灭口了,少爷放心,师长不会知道布防图是......”

    军官挨了一个耳光,又被夺走了枪,不可置信地瞪着长官。青年将枪对准吴念双,下一刻又对准军官。

    一时间氛围极度紧张,被瞄准的两人如同惊弓之鸟。

    “少爷,我对你的真心苍天可鉴!”男人语气悲愤,随时准备撞墙:“你救了我全家性命,如果这条命要拿去直说就是,不需要脏了你的手。”

    青年举起枪:“你再这么蠢下去迟早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我给你个痛快,你觉得呢?”

    军官答不上话,很羞恼地低了头。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枪响,尖叫哭嚎和求饶声冲破黑夜,直刺进在场每个人心里。

    外面正经历着一场处刑。

    不知沉默了多久,青年放下枪,捂住流血的伤口,几乎要顺着墙滑倒,血沾了他满手,一直滴到地下。

    他莫名开始撕扯伤口,鲜血的气息蔓延开,青年从鼻子里发出短促的,带着十足恨意的笑。

    吴念双熟悉那种带着恨意的冷哼。

    地主鞭打还不起钱的佃户前,总是这样冷笑,严格来说并不是笑,而是一种带有泄恨意味的恐吓。

    执掌生杀大权的人先挥鞭向自己?她不大明白眼前人的意图,猜想他多半是个疯子。

    疯子在对自己施以某种隐秘的酷刑,可非但没有起到恐吓和震慑的作用,只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差点被开枪打死的两人面面相觑,军官还是上前一步扶住青年。

    墙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半疯的人也回过神,从地面血迹移开视线,不知发现什么:“新婚之夜丢了命,唉,真没道理。”

    吴念双见他意有所指,低头一看,这才发觉她虽换了外衣,却忘记换掉红绣鞋。

    军官可怜巴巴地开口:“少爷,那我呢?”

    男人正视了自己肩膀更为严重的伤口,不再逞强:“你,先和我回去。”

    吴念双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墙头,后知后觉发现,她的一时疏忽反为自己捡回一条命。

    柳桃幽幽转醒,听闻发生的种种情形,万般痛苦:“莫非我们要死在这里?”

    “别这样想,等动乱过去,一定会得救的。”

    吴念双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开始不怎么熟练地处理柳桃伤口。幸好是贯穿伤,她将染血的衣袖撩开,撕下里衣干净的布条替柳桃包扎。

    柳桃失血过多,心下更加惴惴:“三小姐,你不会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吧?”

    吴念双有些难以启齿,她确实打算一个人离开,却不知如何征得柳桃的谅解。

    她在心中颠三倒四地组织语言。甚至想和柳桃一起等到下一个垫脚石时,管事妈妈骗她喝毒药时冰冷的模样一闪而过。

    为什么需要谅解?心中浮起前所未有的寒意,几乎压垮她的愧疚瞬间烟消云散。

    “柳桃,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不,别丢下我,我很有用的!”

    “柳桃,我带着你逃到这里,是希望你活下去。”

    吴念双握着女孩冰冷的双手,眼窝蓄满泪水,真心实意道:“但现在这个局面,我总要回家看看,你别恨我,外面也不比这里安全。”

    “不——”

    吴念双一把捂住柳桃的嘴,“别出声,出了巷子西面有胡麻子主力。”

    柳桃倚靠着墙,又气又怕,几乎要哭死过去。

    吴念双骑在墙头看好逃生方向,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半只没吃完的枣糕留给柳桃。

    柳桃的哭骂和墙外尸体被丢在身后,吴念双冲尸体拜了一拜,轻飘飘游魂似地贴墙远去了。

    云目里尽头,一座灯火通明的军营,两个看守对着关卡外的女孩举枪警告。

    吴念双未曾想到竟会走到军营,她最怕拿枪的人,一时呆愣愣地不知道是进是退。

    “让她进来。”

    吴念双随军官模样的人走进关卡,一个圆脸男人很快认出了她:“六姨太?”

    军官闻言肃然起敬,立刻向她致歉,又关切地询问她脖颈淤青。

    “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吴念双一心只想回家,要被认出哪里能回?只能假作出懵懂的样子,并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圆脸男人却不依不饶:“不会错的。太太,师长府邸前我们打过照面,那时候您险些被流弹击中。”

    似乎想起自己没有带师长家眷一同逃命,男人立即岔开话题:“莫非您撞到头,把这些忘记了。”

    “啊......也许是这样。”见无从抵赖,吴念双接过对方的台阶,犹豫道:“我能出去走走吗?”

    “进了这里就不能出去的,二少爷嘱咐我们,但凡有民众活着走到这里都先绑去后院。”

    吴念双“啊”了一声,只想夺路而逃。

    军官慌乱解释道:“不是绑去杀,是怕有胡麻子的内应,但又不能把民众赶去外面送死,只能出此下策。”

    路过后院时,里面满得几乎装不下,成捆的人像柴火一样随地堆放。只有格外年老或者年幼、伤重的人能侥幸逃过一绑。

    方才认出她的那人又邀功似地出来晃悠:“太太莫非担心家人?我可看见赵家的马车老早从城门口直奔洛城去了。”

    军官警告似地看他一眼,那人看起来有些来头,浑然不怕。

    吴念双抓住由头,语气强硬起来:“我要出城,不见到妈妈他们安然无恙,我放不下心。”

    军官不知如何是好,只一味地拦着,好言好语地劝解。

    圆脸男人在一旁火上浇油:“我可是听说很多流民和逃兵也出了城,这些人没了管束难保不为非作歹,抢劫杀人也是有的......”

    “让她走。”

    吴念双扭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巷子里救走男人的军装青年,心下猛然一沉。

    她立刻转过身,好在院落里光线昏暗,青年多半没有认出她。

    “若是师座问起来......”

    “这是少爷的吩咐,立刻准备马车送六太太去洛城。”

    吴念双怔怔的,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少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许听出了她的声音,想半道上除掉她?也许真的想把她送走?

    冷风从车帘灌进来,让她无比畏惧枪声却远去了。马车上吴念双的心神摇曳不止,今夜的见闻超出了她过往十五年的总和。

    越向郊外道路更加窄小,马车行驶速度渐渐慢下来。在一个拐角,吴念双看准时机跳进雪地,向家的方向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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