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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登场

    一行人下车直奔一座落魄的府邸而去,说是落魄也只是同前面的私家园林相较。

    这户人家没有门房,木门和匾额旧得脱了色。敲了半晌,门里头伸出来一个胡子眉毛白得像妖怪的脑袋。

    老管家一见了这阵仗几乎要哭出声来:“我的军爷,您这是做什么。我们今年当真是半点进账都无,真是拿不出了。”

    老管家连连拱手求告,青年却不近人情:“哦,是吗?上次能搬的都搬空了,我看看,这门口的石狮子不错。”

    青年自顾自比划着大小,又拨弄着石狮子口中的石球:“比我家的那个大多了,放在门口镇邪避煞,什么妖怪都能镇住。”

    老管家气得说不出话,路荣有些忧心,贴近青年耳语道:“少爷,这个太重,只怕车胎经不住。”

    吴念双瞧出了点意思:“二少爷,这石狮子认主,恐怕是不方便挪的。”

    老管家拱手:“姑娘说的是,二少爷,您看......”

    吴念双扮起恶人越发得心应手:“少爷难得喜欢,要不请段老爷把宅邸腾出来,如此石狮子也不必挪动了。”

    “这个主意不错。”青年一幅恶霸模样,手下持枪蠢蠢欲动。

    “使不得,使不得呀。”老管家扑通一声跪下,不住磕头。

    青年靠近他低声耳语了几句,老管家脸色看起来更加为难:“他出去这么多年,我们老爷恐怕也......”

    话未说完,枪已经顶上老管家前额,一颗白丛丛的脑袋在风中发抖。

    “三个月,交不出那个人,阖府上下提头来见。”

    管家涕泪横流,连声称是,再不敢辩驳什么。

    路荣开车带着一行人来到馄饨铺时,天几乎黑透,西边天上挂着一弯残月。

    整条街只有这间铺子亮着一盏小灯,老夫妻俩在食案后依偎着打盹,火炉温着黄酒,二三食客围坐在低矮的木桌前。

    “阿伯,三碗馄饨。”

    青年落座后擦拭起一把无须擦拭的手枪,吴念双靠墙坐下,百无聊赖地打量起眼前人。

    昏暗的灯光下,青年周身似乎笼着一层光晕,无端教人想起画报上的一众美人。无怪乎其他,实在是他美得太轻易,太随大流,没什么个人特色。

    真像。

    吴念双继续装作不在意地偷看,换个角度,他从侧面看上去与少桐更相似三分。

    青年收枪时不经意地回望,见痴痴盯着他看的女人半点不回避,不由有些恼火:“看够了没有?”

    吴念双收敛视线,正不知如何回应。

    “馄饨来啦,各位客官久等。”

    老伯远远开始吆喝,捧着三碗馄饨稳稳当当地放在桌面。

    清汤浮着葱末、虾皮和猪油花,十几只馄饨煮到外皮近乎透明,从进店就勾起三人馋魂的香气终于化作实质。

    吴念双假装没听到上一句质询,正拿起勺子想作出几分矜持,谁料一旁的路荣已经端起碗大吃大嚼。

    她短暂地思索了一瞬,加入埋头苦吃的行列。

    青年蹙眉地看着身边狼吞虎咽的两人,浅浅抿一口馄饨汤,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这样就很好,傻傻的,总教人安心。

    他热切地看着两只傻驴,无限温柔地将他们放在心里。用物质手段贿赂他们,毫无保留地赞扬他们,再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的爱。

    用足他一贯擅长的各般手段。

    假以时日,他彻底拥有两头为自己冲锋陷阵万死不辞的傻驴,和下午死在枪下的那只一样。

    青年托着额头轻笑起来,热气蒸腾,眼角几乎溢出泪水。

    察觉两人齐齐看向他,青年决定先收一点利息:“六太太,我救了你两次,你说该怎么报答我好呢?”

    “你啥时候救我两次?”吴念双大为震惊。

    青年循循善诱地提醒:“那日在巷子里......”

    “那不是我自己跑掉的吗?何况你还想杀我呢。”

    “可是我并没有杀你,还放了你一条生路哦。”

    “你的意思是,我本来可以活着,而你虽然可以杀我但没杀我,这就算你救了我一次,是吗?”

    青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我还放你离开了,后来老头那边也是我请大太太去求的情。”

    “哦,是有这么回事,那真是太感谢了。”

    吴念双想起这一茬,真心实意地感谢起这位二少爷,又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当时你都没见过我,为什么救我呢?”

    “救人一命哪里需要理由。”青年认真道:“母亲是这样教我的。”

    吴念双凝视着那张写满了十二分真诚的眼睛,满脸写着“我不信”。只是面对这份救命恩人的糊涂账,她一时也不好分辨什么,只能认了。

    “说起来,我好像确实欠你一条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青年恢复了一贯淡然的神色:“好好活着,别枉费了我的一番心意。”

    哪怕不知话里真假,吴念双心中倒真有几分感动。

    只可惜与青年插科打诨一下午,话一出口却岔了意:“以身相许是不行了,有机会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你都嫁给我爹了,给我做牛做马怎么能行?”

    “那我下辈子报答你?”

    青年撇去汤上油花,略一抬眼:“那来世是做牛做马,还是以身相许?”

    吴念双被汤呛到,咳嗽得满脸通红,心神无可否认地动摇了一个瞬间,认真想到:那来世我是做牛做马,还是以身相许?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羞恼地撇头不敢再看青年。

    上钩了,真是一条没见过世面的小鱼。

    青年心中如此想着,面上不动声色,好像此情此景与他浑然无关:“说起来,我还真有一事相托。”

    “什么?”

    “你与杨小姐有些交情吗?”

    “杨小姐......”吴念双努力回忆着:“是我叔父家的那位大小姐吗?”

    “是了,你与她相熟?”

    杨家是下午他们去的第一户人家。虽然与赵家沾亲带故,但杨府一家人早在清末就搬去沪城,淮县老家只剩几个颐养天年的老人。

    何况她只是个冒牌小姐,更不知晓其中底细:“不是很相熟呢,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我想追求她。”

    吴念双心中一惊,没想到是这种情况:“那你请父母出面不是更好。”

    “她有未婚夫了。”

    “啊,莫非,你想......”吴念双不敢往下说,一旁的路荣也放下汤勺,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少爷。

    “我听说她年底要出国留学,我想与她一同去。”

    “可未婚夫......”路荣愣愣地,有些话说不出口。

    青年微笑起来,转向吴念双郑重道:“他不重要,我只是想托你给杨小姐带一封信,交给旁人办,我总不放心。”

    吴念双后知后觉地应下,送信又不用亲自出面,以赵三小姐的名义派个人去就是了,实在小事一桩。

    青年忽然又道:“其实,还想与她见上一面,你帮忙牵个线,可以吗?”

    这样的请求太不合时宜。她自己还被半软禁在府里,哪里牵得动线。

    青年看出了她的迟疑:“你放心,父亲那边我会想办法。”

    “好啊,如果能自由进出,我会想办法帮你约杨小姐的。”

    吴念双许下一张空头支票,咕噜噜喝完汤,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青年沉默地注视着一切,又不甘寂寞道:“你不好奇吗?”

    “什么?好奇你为什么插足杨小姐和未婚夫的婚事?”

    施展的手段未能奏效,青年强忍怒火,一种隐秘的恨意爬上心底。这女人方才明明上了钩,此刻听着自己的这番话却没有半点波动。

    实在太不应该。

    青年面上浮起扭曲的笑意:“你不好奇,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对未曾谋面的人一往情深呢?”

    “一往情深?”吴念双很为这种文邹邹的词语牙酸,心道也许你是觊觎人家家业而已。

    “是啊,我真的很喜欢杨小姐。”

    吴念双没有如愿咬钩:“那我会好好干的,你也别全指望我,自己也多努力哦。”

    夜深了。

    吴念双躺在木床上正要睡去,昏昏沉沉间总听到远处传来唱戏的声音。三更半夜,女人将一出惊梦唱得哀婉凄凉,直教人心寒寒。

    吴念双几乎将头探出窗外,一直到被寒风吹得浑身哆嗦,也没听出唱戏的究竟是人是鬼。

    那一头,梅香大敞着衣襟,浑身青紫的伤痕袒露在月光下,神色哀哀:“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

    一只手笼过她的长发,碧绿的药膏抹上肌肤,慢慢揉散后背淤血。月色与春光辗转相推,长久的寂静后,不知是谁的眼泪先砸落在床沿。

    “你也太老实了,就叫他们这么欺负你?”

    梅香侧躺着,乌黑的长发如云堆叠在脸边,温柔地缠住那人手指:“我怎样都没关系的,你来我这儿,被二太太他们发觉了恐怕对你名声不好。”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早和那一家畜生一刀两断了,旁人说由他说去。”

    “被老爷知道也没关系吗?”

    “他要是容不下,我就带你私奔。”

    “好疼。”梅香咯咯笑起来,浑身伤口牵着疼痛,直笑出泪来:“我想听你给我唱一段,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唱的那段。”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次日,小环第再三催促无效,强行从被子里拽出吴念双:“六太太,老爷说你办事得力,免了你禁足,等会儿该去见诸位太太了。”

    吴念双顶着两只漆黑的眼圈,充满怨念地问:“小环,这院子闹鬼吗?我昨晚上听了一夜的戏。”

    “太太你可别吓我,我最怕这些了。”小环有些害怕,手下加快了动作。

    “真不骗你,我都被唱得一晚上没睡着。”吴念双解开恍惚间系错位的纽扣:“隔壁院子有人住吗?”

    “梅香住在那里,老爷花了好大一笔钱赎回来的,人长得好看,从前可受宠了。”

    小环压低了声音:“现在不行了,二太太他们都可着她一个人欺负。”

    “哦,那现在是谁更受宠呢?”

    “谁都不怎么受宠,老爷在外头有人了。”

    “是怎样的人?”

    “听说也是个唱戏的......”

    两人换好一身得体行头,匆匆向前院走去。

    穿过竹林,弯弯曲曲的石板路尽头,一间幽静的屋舍就在眼前。隔了数丈远,只看见正厅里两个女人各自坐在桌边。

    两人中间隔了三张空椅,也不如何交谈,看起来关系十足冷淡。

    一身烟紫旗袍的女人美得出尘,此时正没骨头似地倚着桌子,闲闲地觑着远处来人。

    女人眉目如画,只可惜眼中含着满腔怨愤,恶狠狠的,刀子一般刮人骨肉:“妹妹总算来了,再等一会儿,我们这茶都喝完了。”

    吴念双只觉浑身皮肉都被看薄了三寸,慌忙见礼:“书真见过两位姐姐,今日来得迟了,容谅。”

    女人不肯轻饶,只端起茶盏作出一副不理不睬的姿态,却不应声。反倒是她身边眉目清秀的女人向吴念双微笑,招呼她一并落座。

    “我是老爷纳的第四房,抚山袁氏,名唤令梅,今后在府里吃穿用度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就是。”

    吴念面带笑意浅浅行了一礼,半道被袁氏身边的丫鬟扶起。

    “我们一向不拘这些虚礼,今日就是见个面罢了,妹妹先坐。”

    吴念双诚惶诚恐地坐下,忽然想起,若按礼节自己似乎要先给各位太太奉茶。她又站起来,在杯里添上新茶,恭恭敬敬地先给袁氏奉上。

    袁氏接过茶盏又是一番客套,亲亲热热地说够场面话后,开始敲打一边无动于衷的女人。

    “珧丽,大姐久居佛堂之后,你可是跟老爷最久的人了,何必为难新来的妹妹呢?”

    女人语带讥诮:“赵小姐这样的人来给我奉茶,唉哟,教人怎么担得起。”

    袁氏似乎习惯了她的做派,也不多言,只拉着她的新同盟在身边坐下。名叫珧丽的女人自顾自地喝茶,全不把两人放在眼里。

    吴念双暗自揣测,这位大约是小环口中喜怒无常的二太太刘氏。

    刘氏演猫儿戏出身,在张志和还是土匪的时候就跟了他,两人也做了一阵子恩爱夫妻。

    只是自张志和打出些名堂以后,带回家的女人越来越多,刘氏脾气也变得越发古怪。

    二太太一副跋扈姿态,时刻拿腔捏调,哪怕无人理睬也不肯松懈半分,这样的性子本招人讨厌。

    可她偏偏看到,那女人冷笑告辞时眼中分明带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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