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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旧梦

    回去的路上,小环第一次敞开心扉。

    “太太,我实话说了,之前老爷发落你到那个住不得人的去处,大家都不愿意伺候你......就是含芝和我说,有人托她多照顾你,我才主动请周管事把我调过去。”

    吴念双心生好奇:“含芝为何托你多照顾我?”

    “这也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也是有旁人托含芝办这件事,兴许是太太家里人呢?”

    “不会的。”吴念双很清楚无论是赵家还是吴家,没有人会对她出手相助:“含芝的来历你知道多少?”

    “含芝也是本地人,家里败落了之后被卖到有钱人家做丫鬟......”

    小环压低了声音:“后来,老爷从外面打进县里,那户人家为了讨好他,就把含芝他们和一大箱金银珠宝送到府里了。”

    吴念双“哦”了一声,只听小环又道:“含芝家人以前来寻过她呢,只是不知道现在怎么联络上。”

    “你可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中几口人,我兴许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

    说到此处,吴念双忽然觉得自己越俎代庖:“这些事应该是四太太吩咐人去办吧,毕竟她才是正经管事的。”

    小环闻言直摇头:“她才不理这些,只会把事交给周管事,没有好处的事,周管事怎么可能去办。”

    小环语气几乎央求:“太太,还是求您多费心吧,我只知道含芝姓邱,没被赐名前唤作锦芝,之前来府里寻人的是他兄长,好像家中没有别人了。”

    邱锦芝,好熟悉的名字。

    吴念双心中一震,忽然想到邱老爷卖掉的一双儿女,含芝竟是少桐的妹妹!

    “含芝的哥哥是不是唱戏的?”

    小环点点头:“是了,含芝也只和我提起一次,大约是怕人家看不起她兄长做这等营生。”

    一股巨大的悲拗涌上心头,她几乎站立不住,原来少桐知道她所处境地,那他会怎样想?

    来不及深思,含芝之死的痛惜又压上心头,少桐寻找了那么多年的妹妹,居然就这样死在她眼前。

    要是早一两日知道,含芝也许根本不会死。不对,早两日她还被关在四方的院子里,和梅香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她、梅香、含芝和无人关心的翠红,这里所有无依无靠的女人,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吴念双猛然回想起上午袁氏对待府内两桩命案的态度,尽量不要声张,更不要传到老爷耳朵里。

    免得老爷责她治家无方。

    查明凶手要紧,四太太这样说,若实在查不到便算二人自尽,不必大动干戈请外人来查,免得平白招来麻烦。

    小环慌忙扶住她:“太太,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夜太深了,看不清路。”

    吴念双勉力振作起来:“小环,脚下千万小心。”

    今日的清晨失去了颜色。太阳白晃晃地从屋檐后面升起来,天气暖和了些,雪水顺着瓦片淌下。

    半融化的雪看起来是肉汤表面的浮沫,阳光照过去,成了一片发亮的油脂。

    这样的日子让人生不出期待。

    吴念双打起精神,把小环从含芝住处取来的遗物排好,一一查验。两包衣物,银镯子,几朵手工头花,干净手帕,怀表和一封皱巴巴的信。

    她挑出怀表,左看右看,觉得有些不对。怀表昂贵,含芝绝对买不起,而且她在后宅做些粗话,完全用不着怀表。

    会不会是少桐送给妹妹的呢?

    吴念双对着光细看,金属的表面满是划痕,可见主人用了很久。含芝并未贴身带着,而是用帕子裹好仔细存放,这些划痕一定是原主人留下的。

    表链末端的金属牌子刻着东北凤暨字样,看起来是怀表厂家的名字。

    怀表产自北方,不太可能是少桐所买。少桐一向爱惜随身之物,不会在表面留下这么多划痕。更不会把一件别人转赠的二手物品送给妹妹。

    怀表主人另有其人。

    吴念双想起什么:“小环,含芝她......之前有过相好的吗?”

    小环摇头:“她从没说过这些,我也没见过她拿怀表出来。”

    “会不会是府里谁赏赐给她的?”吴念双忽然想到关键:“府里有谁是去过东北的吗?”

    “五太太呀,她就是从北边来的。”

    吴念双将怀表递到小环眼前:“你看,这像不像一个年轻男人爱用的物件?”

    小环琢磨着,点点头:“有些道理,女人家也出不了远门,小姐太太她们平日里看看西洋钟就行了,怀表也只有男的爱用。”

    想了一刻,小环又道:“不过,为什么是年轻男人?”

    吴念双翻开表盖,里面粘贴着一张摩登女郎的小相:“上了岁数的男人,多半没有闲心剪相片粘在表盖里。”

    小环立刻想到了:“莫非春升杀了含芝?”

    “就算怀表是他相赠,含芝的死也不一定是他所为,我们再找找有没有别的证据。”

    所有物件都查验过了,吴念双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对折的信件。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少桐开头宽慰着妹妹,告诉她自己已经攒下一笔钱,可惜只够带她赎身离开淮县,并不能支撑太长的生活开销。他预备再攒些,等足够了便来为她赎身。

    他在信里写,自己过得很好,学戏的苦日子熬出了头,唱戏虽然为人瞧不起,可现下每日自食其力,嗓子虽累,心里却很快活。

    洛城的甜食铺子他都尝遍了,已经挑出最好的几家,过两日请人送来给她品尝。你一定会喜欢的,他这样写,以前给念双也送去一些,她都很喜欢。

    吴念双的视线变得模糊,为了忍住眼泪有意看向空白纸页。信纸是不易磨损的材质,只是现下每寸角落都留下了细微的磨损、水痕和皱褶。

    吴念双轻轻拂过那些痕迹,指尖与先前无数日夜含芝抚过纸面的手重叠。女孩垂首捧着信,每看一句话,恍若吞下一口割喉的酒。

    疼痛和血液同时向心口涌去,信也到了尾声。

    念双没有忘了我,我们经常联络,感情很好。每次台下座无虚席的时候,我总在想,若是你和念双也在台下,自己一定会唱得更好。

    我唱了太多场戏了,原先还会记着多少场戏,多少彩头,现在已经不大在乎了。有时候,我也会痛恨自己唱得太好。

    锦芝,等我们去到新的地方,我只想再为你,如果可以的话,还有念双,唱最后一场。我们小时候在灵河边上听的那场,你喜欢的那场,我已经唱得很熟了。

    若念双也愿意,我们三人就约在下一年离开。淮县虽是南方,冬天却很冷,总是冻死好多人。等到时候,我们就去四季如春的地方,去过新的生活。

    落款时间是去年秋天。

    大滴的泪水落在信纸上,她已经数不过来这是她这些日子第几次流泪。她拼命抹去眼泪,不愿让小环看到自己的狼狈。

    从前在家里,她一年也难得哭一回,不知为何,离了家就多了这么多眼泪。

    小环见她哭得凄惨,忍不住抱着她一起痛哭:“含芝对我最好了,只有她不嫌我笨,还总帮我干活儿......她这一走,我也不想活了。”

    两人哭了一小会儿,眼泪湿透了两张帕子。渐渐的,她们缓过神,觉得哭没什么用,很快开始商量着从何查起。

    临近正午,小环独自一人拿着怀表去见付春升。吴念双走在前头,抢先去探望祝氏,以免她得了消息,不许小环见春升。

    祝氏原先懒懒地靠在床上绣花,一边的乳娘在喂奶,对不速之客的到来,她也颇有些意外。

    “六妹妹?”

    祝氏做出起身相迎的姿态,下半身纹丝不动:“我也没命人提前多备些饭菜,这吃饭的钟点儿,妹妹又是贵客,我这真是,唉,妹妹可别怪罪。”

    吴念双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太急了,以至选错了拜访的时候,也忘记提前知会五太太一声。

    “姐姐,该我陪不是才是,没打招呼贸然登门,给你添麻烦了。”

    吴念双已经习惯随时挤出假笑:“本该一早就来姐姐这儿,只是先前听说姐姐刚生孩子,身子虚,怕打扰到你。今日天气好,我午间吃多了出门走走,正巧路过,就想着怎么着也该来看看姐姐。”

    祝氏也笑起来:“年纪大了,生个孩子去了半条命,让妹妹看笑话了。”

    吴念双认真打量着祝氏,小环说她接近三十岁,可面上也看不大出来。女人皮肤白皙,气质出众,纵然躺着,也可见身形高挑。

    吴念双没见过几个北方人,只觉得祝氏长得很有正房夫人的气派。眉目俊朗又不失柔婉,杏子一般的眼睛浮动着温柔的光,此时也温柔地看向她。

    完全没法与四太太口中不好相处的样子对上。

    “妹妹眼下青黑,可是夜里睡不惯软床?”

    吴念双本想点头,忽然又想起自己在赵府那天,赵三小姐的床铺也铺着软软的垫子。

    她随口找了个理由:“软床倒还好,只是才换住处,还不太习惯。”

    祝氏从乳娘手中接过小少爷:“妹妹要不要抱抱?”

    吴念双起身,抱着小少爷在屋子里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祝氏闲聊。

    另一头,小环拦住付春升的去向,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付春升绕着她只想离开:“你一个下等丫鬟,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拦我?”

    小环并不怵他,只拿出怀表:“含芝失踪的那晚是去见你了。”

    男人面色变了,本想一把抢过怀表,被小环躲了过去:“你胡说什么,那晚上我就在屋子里,哪儿也没去。”

    小环冷笑道:“那你的怀表怎么会出现在现场,老实交代,害含芝的人是不是你!”

    男人大惊失色:“我只是见她可怜才送给她,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几时送给她的?”

    付春升扯住小环领子,一把夺过表往怀里揣:“什么含芝,我根本不认识。”

    小环趁机打量着男人的脚,取出画纸略一比对,大小却合不上。

    怀表没了,也没找到凶手,小环急得红了脸:“不准走,说,你的怀表怎么会在含芝那里。”

    吴念双穿过月洞门,一眼看见了正在对峙的二人。

    付春升不过才十四岁,却已经长得格外高大,若非弯腰头几乎顶着门。他们兄妹与五太太长得极像,只是哥哥阔面方腮,五官排布更分散些。

    付春升长得正派,人歪歪斜斜地站着,神色散漫又隐隐有几分邪气,怎么看都是纨绔子弟的模样。

    小环努力分辨着什么,付春升懒得理她,抬脚出了门。

    门外站着六太太,他嘶了一声,又收回了脚:“六太太也有事找我?不会和她一样,为的同一件事吧。”

    “正是。”吴念双伸手:“把证物交给我。”

    付春升无赖地笑起来:“什么证物,这怀表我一直贴身带着。”

    吴念双挑眉:“可是今日早些时候,我还拿着表呈给四太太,她本该亲自问你,只是想到五姐姐刚刚生产,怕冲撞了她和小少爷。”

    付春升紧张起来:“那女人真知道了?”

    “当然,我们顾念着五太太和小少爷,才只请小环私下问你,没想到你这般抵赖!”

    小环强硬起来:“太太,既然他不把咱们放在眼里,那还是我去回了四太太,请她派人来问吧。”

    “别!”

    他很不情愿地把怀表送到吴念双手上:“我是和含芝好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本想给她送点钱,可她不收,只能送个贴身物件,叫她看着时时想起我。”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付春升挠挠头,神色为难:“那都多久前了,大概去年秋天,十一二月的时候,她突然转了性,不肯和我好了,还说些家人赎她的傻话。我告诉她,家里人卖了她又怎么可能来赎,还不如跟了我,等我到了年纪把她一收,做个通房小妾也比粗使丫头快活。”

    “她拒绝了你,所以你恼羞成怒,干脆......”

    “诶,你可别瞎说,我要是看她不顺眼早收拾她了,哪还等到今天。”

    付春升转动着扳指:“我是喜欢她,可这世上女人多的是,没了她含芝,我大可以找别的女人嘛!为了这种小事动手,啧,没出息,我娘也会骂我的。”

    见他模样不似作伪,吴念双干脆拿出洋烟盒:“你知道府上有谁抽这种烟吗?”

    付春升细看了一下,又凑近闻了闻:“这可是好烟,一般人抽不起,我都舍不得买。”

    “很贵吗?”

    “贵着呢。”付春升从里面拿出一根叼着:“我帮你在府里打听打听,你送我一盒,怎么样?”

    吴念双一面应着,一面劈手夺过怀表:“这个先抵押在我这儿吧,什么时候有消息了,什么时候还你。”

    小环想起脚印,几乎把画像伸到男人脸上:“还有这个,如果你见到有人穿这种印子的鞋,也请转告我们。”

    付春升面色青黑,把烟头扔在地上恶狠狠地碾碎。流年不利,他打出世就没吃过这样的亏,这笔账迟早要讨回来。

    城郊靶场一公里外,黑色轿车停在分叉口,路荣把一个头蒙着黑布的男人拖下车。

    男人头裹在黑布里,浑身发抖,口中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鼻音。路荣用枪顶着男人的头,利落地开枪。

    很快来了两个人把尸体拖走。

    张景淮坐在另一辆车的后座上,冷眼旁观一切尘埃落定,摇上车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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