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里的男人们,不管有没有钱,好像都在忙着喝酒打牌跳舞唱歌,下班就回家的男人成了异类,他们在单位得不到重视,身边没有朋友,被同性看不起,那时候能喝酒会说话的男人在单位都会被重用。老王的发小们当然也认为男人喝酒很正常啊,你老管什么管,但他们都是背后蛐蛐我,见面也亲热的叫我一声弟妹或者嫂子,只有金山跟我当面发生了一次冲突。起因是我领导买了条白色的小京巴,养了几天不要了,给我了,我不想养狗,但不好意思拒绝,就养了,狗嘛,必须天天遛,老王天天晚上喝,我就天天晚上在楼下遛狗,有一天好巧不巧的,路过金山家楼下,他们哥几个在小花园里喝酒,隔着深绿色的铁栏杆,我就喊了老王,说,“你少喝点,早点回家。”说完我正要往前走,一个啤酒瓶子朝这边飞了过来,随着坪的一声而来的还有一句国骂,我当时懵了,站在那,不知道是谁说了句“金山你干嘛呀,可别闹了!嫂子,他喝多了,你别搭理他嗷”。我跟他们的距离大概有五六米,那会儿我近视眼,又不戴眼镜,看不清老王当时在干什么,但我能确定他没出声,也没走出来找我,小花园里树影婆娑,几个男人的身影很模糊,破碎的啤酒瓶在夜色中反着暗绿的光,清晰而刺眼。
我流着眼泪带狗回家,等他半夜回来,打了一场大架,并且要求他跟金山绝交。后来他们没绝交,只是金山不再到我家楼下喊他了。
金山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是他婚礼的当天,那天一对璧人,像极了穿西服的善财和穿婚纱的龙女,在父母亲朋的祝福下,开始了他们的婚姻生活,我们以家庭聚会的方式又有了来往。其实我一直没把老王天天喝酒的事情归结为交友不慎,我清楚他就是爱喝,也没有记恨过金山,毕竟他一贯就把国骂挂嘴边,而且那天他也喝多了。
这一年,我单位领导把狗接回去了,老四、老七也都结婚了,老五毕业后留在了上海工作,老六在我们小城新开的迪厅里找了份调音的工作,老王和发小们的聚会变得少了。小城的各单位开始陆续落实房改政策,我们的小房子需要交齐成本价,老王父母的工龄折算了一些价格后还需要交几万块,我们陷入了经济危机。结婚后老王并没有像他婚前承诺的那样把工资交给我,他自己的工资除了交些电费水费取暖费,就都用在吃喝玩乐上了,我俩属于AA制,各自负责一部分家庭必须开支,因此也没攒下什么钱,我们就分别出去借钱,每个月开支先还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老七在电视台工作,帮我们找了个收费的兼职,去收有线电视费,收一户给一块钱,这种包给外人的片区,肯定是很难收费的小区,我们每天晚上下班去收费,每个楼每个单元一层层的爬上去,挨家敲门,有的明明有人也不开,一个单元收不全,第二天晚上就还要再爬上去查漏补缺,要求收到百分之八十以上才给结账,这次兼职经历让我知道了什么是人间疾苦。有一户人家给我们开门,女人客客气气,屋里一个小孩正坐在小板凳上,拿个高凳当桌子,上面摆着一碗炒咸菜,小孩手里捏了块馒头,女人手里也捏了半个馒头,没有餐桌,没有沙发,一个灯泡在屋子中央挂着,由于瓦数过小,屋子里显得很昏暗。女人把馒头放在了咸菜碗里,进里屋拿出一沓毛票,一张一张的数,她不好意思的说,这都是自己摆地摊挣的,一年二十块钱的有线电视费,她一户交的钱就塞满了我的小包,我当时很不解,过成这样为啥还要看电视,后来我经历的多了渐渐明白,越是生活困苦,越需要一些娱乐来麻醉自己。同一个单元,四楼的一户人家,我们连续三天终于把门敲开了,一个穿黑色貂皮的壮硕男人张嘴就骂,没一句不带器官的,骂完就关上了门,剔除脏话后翻译一下就是电视不清楚还想收费,不可能交。我吓哭了,觉得为什么要受这个委屈,为什么要干这个活。连续跑了几周,这一年的春节前夕,终于收费率达到百分之八十,共收了七百多户,拿到了七百多块钱。这笔钱我早有计划,除了补贴家用,我想安一个防盗门,老王晚上常年不在家,那漏风的木门让我很没安全感。拿到钱的那天,我俩去逛了家门口的商场,准备置办点年货,老王在男装部相中了件黑色皮夹克,领子上嵌着银色的水貂毛,680元,那一年我没安防盗门,过年时老王穿着皮夹克,脸上泛光,我穿着新买的红袜子也喜气洋洋,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过了春节一上班,我发现自己陷入了新的困境。单位领导跑路了,据说是跑到香港去了,这个单位早晚要完蛋,做为出纳的我是知道的,可没想到以这种戏剧化的方式画上句号。单位是个三产,政府投资一部分,我们贷款一部分,建了基站和寻呼台,打算跟移动公司当时还是邮电部移动通讯局分一杯羹。我是销售门店的出纳,只负责门店销售寻呼机和配件的现金账目。随着移动电话的出现,寻呼机的销量越来越差,门店已经很久没什么像样的营业额了。我跟清查组交清账目后就失业了,后来听说领导眼见着贷款无法偿还,自己会被追责,选择了跑路,进行清算后发现亏损了几百万。我感觉领导是个好人,也没占用公款,只是见识少,消息闭塞,在手机已经开始热销之际还没意识到寻呼机马上会被淘汰,擅作主张又建了两个信号塔站,直接导致了巨额亏损。
还好我学的财务,又有会计证,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在市招待所的餐饮部当出纳,餐厅有固定招待任务,还承接各种商务活动,经济效益很好,我的收入也大幅提升了,我们省吃俭用,很快还清了家里的借款,有点富裕钱,安了防盗门,还给老王买了个二手摩托罗拉小手机,蓝色的鞋拔子形状的手机,小小的,上面有胶皮材质的按键,老王爱不释手,他的寻呼机也下岗了,松了一口气的我,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
老王的发小开始离婚了,先是老七,闹离婚期间老王他们哥几个陪他喝酒帮他出谋划策算计怎么能多分财产,离婚后哥几陪他喝酒以慰寂寞,加上还要参加同事、同学的酒局,大概小半年的时间的晚上,我又见不到老王的身影了。这回他有手机了,虽然是双向收费,但我一点都没心疼话费,每天十点多就给他打电话催他回家,他很生气,回来说我给他丢人了,别人老婆都不打电话,我说,“那不废话么,别人也不天天在外头喝呀,只有你啥局都不落。”就这样我们又陷入了争吵,没要小孩,我也不打算要,我心里开始暗暗盘算离婚后在哪里租房子,也去看了几处房子,价格合适的不是太偏远就是没集中取暖,一时间无处可去。临近春节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天我正在家里搞卫生,老王回来了,我把抹布递给他让帮忙洗洗去,他没接,失魂落魄的瘫坐在沙发上,我问“咋了?”他说,“老大出事了,被抓了。”我也很震惊,怎么好好的被抓了,他那么木纳的人能犯什么事?原来老大自从中了八十万以后,一直还在买彩票,越买投入的金额越大,奖金除了结婚和平时开销,也用了很多买彩票,婚后老婆管钱管的紧,他就在柜上挪用公款去买,想着中奖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还回去,结果没等再次中奖,东窗事发了,他老婆说家里也没钱,退赔不上,判的挺重,八年。这人啊,真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