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几许,风雨过后的天格外的晴朗,小洋房里自动化的滚轮窗帘一过设置好的时间便将阳光放进卧室,散着薄如蝉翼的丝丝微光透进玻璃窗,罩着一张安宁的睡颜。
沈倚玉没听见闹钟铃声,倒是被这赤裸裸的暖阳吵醒。
从被窝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五指微张,勉勉强强打了一个哈欠,随后摸起手机一看,却发现已经上午十一点了。
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数字,她眨巴眨巴眼睛,面露惊讶。
什么时候睡这么沉了?
真是见鬼了。
没等她缓神,池霖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打的工作电话,有要事?
“喂,怎么了池霖。”
“倚玉姐,昨天晚上地下车库的监控被销毁了,项渊联系的安保公司说,昨天值班的保安今天一大早就被开除了。”
“被开除了?为什么被开除了?”沈倚玉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晦暗,追问道。
“听说是工作不严,收受贿赂,放了人进来,项渊了解到的是那名保安年事已高,没看清是谁就放了进来。”
沈倚玉大清早的听到这套说辞,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眼神里满是不屑。
“呵—— 笑话,拉来一个农民工做替罪羊,可真会做人的。”
“那怎么办倚玉姐?追责安保公司吗?”池霖有点拿不准沈倚玉的想法,犹疑道。
沈倚玉闭眼了片刻,指尖扣着手机背面,耷拉了两下。
“不要打草惊蛇,先去查一下公司里几位老总家里的成员结构变动,至于监控,不要放出损毁的消息,借着地下车库电梯整改的说辞,停掉一个下午的使用时间,安装微型监控,云端备份直连我的电脑。”
交代完池霖要做的事,沈倚玉攥着手机,回想着车库那男人的身形。
排除了丁戎升,难道是别人想要打击报复她?
想到这,沈倚玉连忙拨通了项渊的电话,倒是很快被接通了,只不过电话那头的男人环境比较嘈杂。
“师哥,丁戎升的案子你尽快联系好受害人,务必劝告她们不要接受私了,除了这个案子,我之前让你核查的项目研发资金流水有眉目了吗?”
项渊坐在电脑面前,一脸烦躁地盯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律所大门外出现的闲杂人等。
“倚玉我知道了,不过现在律所突然来了一帮人,看样子是要来要说法了。”
像是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沈倚玉方才还混沌的眼底闪过几分不屑。
看来昨天晚上还真把丁老头气着了。
“行动挺迅速的,丁敬赟这是下了血本要保他儿子出来。”
“倚玉,人我已经赶回去了,不过估计丁老头不会善罢甘休,毕竟整个京市就咱们律所愿意受理这个案子的委托,闹到法庭上,他儿子多半不能全身而退,你得小心一些。”
项渊说着说着也叹了一口气,隐隐透着些许无奈。
“池霖托我查的安保公司应该也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玩意儿,估计早就被人盯上了,得想想办法大换血,可能也跟你说的那个研发项目有关。”
“我知道,师哥,辛苦你了,进程随时报备给我。”说罢,便干脆挂断了电话。
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安稳觉的好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沈倚玉神色倦怠地缩进被窝,想再蓄一些好睡眠,却是静不下来了。
光洁的脑门上好像打着三个字:
不高兴。
这种生活过得很疲惫了呢。
沈倚玉掀起刚闭上的眼睫,盯着三尺高的天花板默不作声。
连续高压的长时间工作也曾一度让她忘掉了年少时的种种……
但绷紧的神经总有松懈的一天。
一松,便是弹指间诞生一场轰烈的狂沙乱作。
这大抵是她上任沈氏CEO三年来为数不多“懈怠”的日子,接管沈氏后,肃清了不少迂腐关系户,还拓展了旗下子公司的领域,开了律所,惹得他们好不眼红,现在自己旷了大半天工,那些老头指不定又要拿这事来戳她脊梁骨。
要不是。
要不是爸爸临走之际留下种种谜团,她也不会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叮铃铃地响起来,是山奈。
“萋萋你今天有空吗?晚饭我们一起吃吧,刚好聚一聚。”
“有啊。”
几乎是没有犹豫,沈倚玉当即应了下来。
旷半天也是旷,干脆旷一整天。
傍晚,黄晕悠悠浮在天边。
沈倚玉细细整理好自己的妆容,搭配了几身正装都不太合适,最后还是套了件咖色双排纽扣斜纹布风衣,长长的下摆落至小腿肚,一截浅蓝色直筒牛仔裤露出,脚踩白皮革芭蕾平底鞋。
及腰的长发拨至两侧,银质圆扣耳环一戴,活脱脱一个简约现代女白领。
拎包走人。
山奈是自己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朋友了,想到能够聚一聚,心头还是放松了些。
沈倚玉开着车目视着前方,正要左转打方向盘时,发现座驾后方跟了一辆暗银轿车,跟的有一会儿了。
不对劲。
正想要甩了这辆车时,一个偏首,她猛地发觉远处那俩蓝色后八轮往自己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沈倚玉下颌绷紧,指关节紧扣方向盘,试图紧急偏离车头。
砰——
货运车径直撞上了道路边栏,连带着冲击到沈倚玉的车后尾,她只得拉住手刹,停好P档,却发现车辆几乎全部报废,长达七米的货箱架在公路中间,电光火花间轰然翻倒。
顷刻间,后续两三俩轿车连环追尾。
脑袋被震得发麻,沈倚玉第一次见识到眼冒金星是什么感觉。
主驾安全气囊被触发弹出,整车白烟缭绕,刺鼻的焦味熏得沈倚玉更加不清醒,气囊倒是护住了稍稍后倾的脑袋。
只不过腿好像动不了了,左侧的石桩压瘪了驾驶门,腿也卡着动弹不得。
手机找不到了,打不了急救电话。
她疼得眼前只能微微见到一丝缝隙的光,就算努力睁开眼,一切都好像变得特别慢,抓也抓不住。
飘渺得像不真切的景象,最终归于黑寂。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病房中。
鸦长的睫羽挑拨了两下,揭开迷离的清水明眸,消毒水的浓厚气味传至玲珑鼻尖,应激反应一样蹙起了眉头。
医院?
谁把她送来的?
守在一旁的实习护士见她恢复了意识,连忙上前调整点滴。
“你好,请问是谁送我过来的?”
小护士摸了摸沈倚玉的额头,顺带轻轻翻了翻她的眼睑,一边检查一边说:
“当然是救护车啊,事故那么大,交警都出动了不少,你好不容易才醒的,小姐姐你得多休息喔。”
顿了顿,又继续补充道:
“送来得比较匆忙,你好像都没带任何证件,手机也没有,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是沈…”
了解到来龙去脉后,沈倚玉放下戒备,刚想答复,却听到病房电视机传来新闻报道。
[据本台消息,著名上市药企沈氏集团首席执行官沈倚玉因车祸送往医院,现已丧失行动能力,据相关人员透露,沈总性命垂危,恐职权将由他人代管。]
“太离谱了吧,这不会是夺权吧。”小护士也被新闻吸引,开始吃瓜。
夺权。
沈倚玉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神中,隐隐露出了一丝慌乱,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真是想赶尽杀绝了吗。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吃完瓜的小护士回头问道。
“没事,我想问一下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我的腿是骨折了吗?”
摇摇头,意识到自己的左腿稍稍挪动都痛得直冒冷汗,沈倚玉不禁发问。
“你的左腿还好,只是踝关节轻微骨折,感觉疼是正常的,是踝关节附近的神经损伤,就是车祸发生时可能受到了强烈撞击,导致你的左腿一大半都是淤青。”
“要好好擦药噢,这样好得快也不会留疤,我推你出去散散气吧,你都睡了一整天了。”
“不用……”
架不住护士小姐的热情,沈倚玉就这样被推出了病房,坐着轮椅上。
刚推至大厅,就听到一群小护士们窃窃私语,身后这个叫小芸的自来熟护士妹妹也弯腰凑在耳畔。
“小姐姐你快看,前面那个人是我们医院出了名的大帅哥,是我们医院的副院长。
沈倚玉抬眸一瞧,是个背影。
黑衬衫下摆恰如其分地束在西装裤里,宽肩窄腰,身姿挺拔,优越的身高加持下,一双大长腿立在那里,像个超模。
看起来在跟前台交代什么,没等她上下打量,微风却扇,翻涌青黑发丝,莫名让她回想起某个人。
霎时间,高瘦男人倒退两步,回身。
一张熟悉的脸定定地出现在眼帘里。
黑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两枚扣子,袖口稍稍挽起,露出两只紧致坚实的手臂,金丝镜框取代了少年时的黑镜框,架在了高挺的鼻梁上。
眉眼清隽如旧,只多了三分疏离。
是李未晞。
前不久做的噩梦突然席卷大脑,一时间分不清他嘴角挂的浅笑是不是嘲讽。
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掐着她的喉咙,说:
“我恨你。”
沈倚玉愣在了原地,毫无表情的面容上此时嘴唇微张,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喉咙好沉,说不出来话。
李未晞目光闪了闪,头微微垂下,细软的刘海敛下一片晦涩,只身前进。
大约还剩下两步路,他走得极慢,就像踩着她心跳跳动的节奏。
砰——砰——砰。
“好久不见啊,沈小姐。”
走到沈倚玉面前了,一片阴影将她整张素脸遮盖,男人慢条斯理地说。
没等她极力抬头仰视着他,李未晞先屈膝蹲下身子,神色从容地平视着她。
“就算遇见我不高兴也没办法了,沈小姐。”
没等沈倚玉反应过来,李未晞早已吩咐护士小姐将沈倚玉交由他照顾。
轮椅把手已经落到他的手里,下一步便是推着轮椅往停车场方向走。
“李未晞你做什么?”
看着他这副沉默不言的样子,沈倚玉无法不让自己联想起那个噩梦,后背直冒冷汗。
“你说话!我知道你恨我!你想干什么?!”
两只使不上劲的手攀着他的衣袖,细嫩的指关节揪着铂金色袖扣,试图让李未晞停下。
“你说话!”
两滴珍珠大的眼泪扑通就划过了脸颊,沈倚玉嘴唇抿成一条线,双眼红通通却还是倔强地盯着他。
人已经带到了地下停车场,李未晞见沈倚玉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像只绿林中受惊的小麋鹿。
凤眸微眯,只是瞥她一眼,浅淡地讽笑。
打开车门,大手一捞,将一米六八的沈倚玉抱在怀里,像在抱小孩,修长的指节堪堪扶住盈盈细腰,圈住一双细腿的右手格外强硬,让她动弹不了半分。
“别乱动,小心你的腿。”
说罢,将沈倚玉稳稳放进座位,高大身躯覆在她上方,左手撑在她头颅一侧,幽暗的眼神目视着她,良久。
刚想用手指抚平沈倚玉翘起的发丝,她头一偏,躲了过去,看起来极其厌恶他碰她。
“你想干什么?报复我吗?”沈倚玉嘴唇动了动,一字一句都带着颤抖。
男人手机叮咚冒出一条提示,翻出来一看,眼底暗了暗,只是将手机翻转,给她看着刺眼的热搜界面。
#沈氏药业CEO 车祸#
#沈氏千金或将变植物人#
#沈倚玉重伤#
#沈氏集团董事会暂代#
“你瞧,沈氏集团的公告上热搜了。"
李末晞将刺眼的词条读给眼前人听,说罢还抚了抚她的耳垂。
“你公司的董事会已经将消息公知于众,今天上午还跟我的医院商议,要想尽办法把你变成植物人。”
李未晞顿了顿,眼底眸光微转,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跟他们说,让我控制住着你,带到我身边,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你疯了!你这是囚禁!犯法的!”
沈倚玉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眼前的这张一别七年的脸好像跟梦境中那张阴狠的脸重叠了一样,害怕与不甘蓄积了整颗心脏,狠狠地甩了李未晞一巴掌。
偏执因子作祟,男人抵了抵舌侧,低笑了一声,猛地将女人拽入怀中。
“沈小姐不用担心我,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我有律师,你要是敢囚禁我,我绝对会送你进监狱!”
“是么?那真的要考虑一下。”
李末晞沉下眸,佯装思考对策,可没等沈倚玉松口气,那家伙便抬起头盯着她,眼底多了几分晦涩。
“怎么办?已经开始了,好像不能回头了。”
身子前倾,堪堪凑在耳畔,吐气。
“谁让你抛弃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