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一切的陆为安木然地问了个问题：“我是陆尧亲生的吗？”

    “混账！”宣帝难得对外甥动怒，“你若不是陆尧亲生的，朕怎么能容许他活到今日？”

    陆为安有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抚着额头：“他倒是，处心积虑。刘琴差点就替他担了此事。”

    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镇国公会亲自对儿子下手？

    斯有欢静默不语，脑子却转得飞快：小妾动的手，律法处置就是，可下手的是爹，这叫怎么回事？传出去，是不是显得宣帝很没面子？

    “你有没有想好如何？”宣帝问陆为安。

    陆为安茫然，两世了，他与陆尧那点血脉亲情早已稀薄，可对陆尧动手……他想到居然不是陆尧是亲爹，对他动手有伤伦理，反而是，他娘，月阳公主，有没有真心喜欢过这个男人。或者说，月阳离世前，是否还喜欢这个男人。

    “不知道。”陆为安诚实地答道，面对宣帝与皇后，他叹了口气，“对陆尧无论如何也好，我刚刚想的是，娘会不会伤心。”

    宣帝似乎有些动容：“你娘若是还活着，此事恐怕早已将剑架在了陆尧的脖子上。”他弯起的嘴角是冷漠的弧度，“着御林军围镇国公府，许入不许出。不必告诉他们为什么。”杜理立刻称是去办。

    宣帝难得长长叹气：“今日除夕，不宜见血。且留着年过了再说。用膳吧。”

    杜理立刻叫人将年夜饭菜摆上，几人凑在一起，居然也吃了顿年夜饭。斯有欢吃着红烧鱼，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帝后是夫妻，陆为安是亲外甥，萝卜头是太子，自己跟着他们四个，算怎么回事？

    吃完饭斯有欢去陪崔小芝守岁，陆为安自然要留下陪帝后。但他厚着脸皮，跟着一起起身，除了周昭半大孩子跟了上去，帝后没有动。

    “安哥有些鲁莽。”皇后轻声道，“小娘子脸皮薄，你得教教他。”

    宣帝没吱声，斯小娘子脸皮薄？笑话……

    斯有欢没明白为什么陆为安要出来送她，走了两步，她还想着就此别过，陆为安身上的人形挂件道：“阿姐，你真好看。”

    斯有欢笑起来，别说，这位太子爷很有眼光。

    “你以后当我的太子妃好不……”最后一个好字还没说完，就被他好大哥捂住了嘴。

    “他童言无忌，你别听。”

    斯有欢眨眨眼，眼光好，胆子也大。周昭拼命挣扎，呜呜呜地表达着反抗。斯有欢拍拍陆为安的手，问：“你今年几岁啊？”

    “我八岁。我会努力练武读书的，我阿娘说了，只有强大的人，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我虽然小，但我能保护你。”

    陆为安脸色不善又将他嘴捂住，这小犊子居然对他嫂嫂动心思！一会回去让他爹给他多布置点功课！

    “那不行。”斯有欢摇头，“我今年十六，哦不，十七。等你十六的时候，我都三十四了，到你三十四的时候，我已经六十八，相差太多。你得找个跟你年岁相当的小娘子，这样才能白头到老，知道吗？”

    周昭茫然，想了片刻：“你骗我！不是那么算的！”可惜嘴被捂着，只发出支支吾吾的抗议。

    被他这么一打岔，斯有欢从陆为安为什么要送自己的猜测里走出来，想起点另外的事。

    “你爹啊……”伦理这东西，医院里除了伤病，就它最多，见多看多了无非那句话，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斯有欢安慰：“看开点就好。“不过她也不怎么会安慰人，顶多也就是这句。

    周昭推他哥的手，推得快力竭，斯有欢担心大年夜的再这么闹没准陆为安得回去挨板子，赶紧告退。

    陆为安目送她离开才放开周昭，很严肃道：“她是嫂嫂，明白吗？”

    周昭小脸一变：“你居然抢我的太子妃！”兄弟俩当即扭打在一起。

    镇国公府被围的消息，是大年初一传出去的，斯府大夫人带着人上门拜年，守卫的御林军没有为难，只道：“陛下口谕，镇国公府的门，可进不可出。你可想好了。”

    斯大夫人是奉命来谈婚事的，带了不少礼物。没料到被全副武装的御林军拦在外面。她僵硬地维持着笑容，摇着头退后：“不不不，我就是来给陆老夫人拜个年。这就走，这就走。”惶恐着退后的斯大夫人只觉得周身发寒，她捂着胸口背过身去，颤巍巍地靠在嬷嬷身上。

    “快，快回去，出大事了！”

    此事很快在定金传开，众府惶惶不安之余，开始揣测为何宣帝派人把镇国公府围了。昨夜大家一时群情激奋，没怎么留意镇国公，但陆世子此次可是在靖城立下大功，为何一夜之间，如此变故？

    倒是有几家清楚陆家父子关系的，可父子再如何，又怎么能让宣帝下令，大年初一就围了镇国公府？

    还是……镇国公与贤王有什么关系？

    一时更是人心惶惶，整个定金权贵，倒是没有一家能将这个年过好。

    斯有欢年也没过好，她与崔小芝一起待在采梅轩，两人还商量着什么时候离开定金回靖城去。崔小芝看出来陆为安为何入宫，但她十分明智的不做任何打听。一来不给斯有欢添麻烦，二来怕自己忍不住，拿刀冲进镇国公府替恩人清理门户。

    但计划到底没有实行，还没讨论出来什么时候辞行合适，斯有欢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人。

    正月初四是迎灶王的时间，宫里也会摆上供台。斯有欢被抓去看热闹，元禾和祝康也在，两人身份虽然早被拆穿，但仍恪尽职守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祝康扮质子，裹着厚厚的大氅站在前面，元禾扮做护卫，一身棉袄短打，伴随身后。

    斯有欢和崔小芝跟着一起上了香，皇后和崔小芝闲话家常，周昭一直试图靠近斯有欢，被陆为安眼明手快地围追堵截，一直未能得逞。两人猢狲一般地闹，宣帝睁一眼闭一眼，只当没看到。

    斯有欢没有被如此热烈地追求过，何况很多事她还没想通，干脆非常没担当的打算当只缩头乌龟，先把眼下避过去再说。她脚底抹油打算溜走。此时负责上贡品的尼姑正收拾着东西，斯有欢不经意地一瞥，随后就没移开目光——这人举手投足之间，让斯有欢觉得很是熟悉，但看脸，却的确是不认识的。

    斯有欢尽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在她向皇后行礼时，她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略略抬起的下巴……一如每次无境念叨她时的小动作一样。斯有欢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一个无事发生的表情，心头却咚咚咚地如有捶鼓，真的是无境吗？无境老贼尼跑来做什么！她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玉玺？

    斯有欢视线乱飘，绝不落在无境身上，以防旁人看出猫腻。心头却不明白，当时不将玉玺带走，现在为了块破石头跑到大周皇帝眼皮子底下来，她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你中午和质子一起吃饭？”这两日斯有欢都待在采梅轩，让被周昭缠着的陆为安很是吃醋，好不容易借着迎灶神，陆为安当然要将斯有欢从采梅轩中叫出来。

    “阿姐，你跟我一起吃饭好不好？”

    陆为安嫌弃地看了眼表弟，没有这个兔崽子就更好了。偏偏周昭年纪小，也不用顾忌男女，干脆直接抱住了斯有欢的腰。

    斯有欢瞧着陆为安，想起自己那个荒唐的念头来，反正人家本来也愿意娶，这么一拍即合，一箭双雕的事情……

    她看着陆为安的目光突然变得炽热而深邃，从未被这么看过的陆为安心也跟着漏掉了两拍。斯有欢心里想着快，说点啥，脑子却跟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斯有欢活两世，第一次碰到这种脑子追不上的情况，还没等她摆脱出来，眼角看见负责主持仪式的尼姑已经行了礼退下。她再顾不上，意味不明地对着陆为安嗯嗯了两句，潦草地行了个礼，跑了。

    周昭气哼哼地撇开他心爱的阿哥：“你看，你把斯姐姐吓跑了！”

    “小……”想到舅舅和舅母都在，“小王八蛋”四个字陆为安硬生生咽了下去，“她是我喜欢的小娘子，你上一边去！”

    “阿哥，我阿娘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虽然我也很喜欢阿哥，但是……”

    陆为安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人拎起来交给宣帝：“舅舅，他功课太少了！”

    周昭拼命挣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好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