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沐良城内,三十名全副武装地黑衣人潜下了水,如鱼一般无声地游过护城河,到达了岸边后,翻身上岸,向前奔袭五十丈,就是北齐的大营。
身上还滴着水的黑衣人,在冬末的寒夜中显得格外森冷,三十人动作统一得仿佛是一个人,潜伏在营帐外,北齐应该是没想到沐良会暗夜来袭,即使是守卫也在打着瞌睡,三个黑色影子上前,干净利落地一挥手,三个巡夜的北齐人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头就垂了下去。
抱着人慢慢地放倒在地上,三十人又前进,摸进一个军帐,里面鼾声雷动,三十人分开,很快军帐中的打鼾的声音消失,一盏茶后,军帐中静得落针可闻。
还杀不杀?三十人杀红了眼,在军帐中无声交流。今日机会太好了,北齐疏于防备,他们毫不费力,明日再来,便不是这样轻而易举。
为首的犹豫了下,无境尼姑说,不可恋战杀完即走,但确实机会难得,此刻热血喷薄得他连身上的寒意都蒸腾掉,根本无法容忍自己就这样回去。
他一挥手,兄弟们的眼睛都亮起来,无声地又挑中了第二个军帐。
又如方才一样,军帐中此起彼伏的鼾声听着让人兴奋。三十人分开动手,但这次显然没有方才的运气,鼾声消失到一半时,一个北齐人突然坐了起来。
他睡得迷迷糊糊,但这个点确实想放点水,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想着尿桶在哪。被他突如其来坐起来打断动作的黑衣人已经无声地摸到了他身后,藏在手中的匕首要伸出来时,那人却突然惊醒:“什么味道!”
怎么有点像宰牛时的味道?他大脑迅速清醒,也就在此时,匕首抹上了他的脖子。鲜血从脖子中喷涌而出。与此同时,又有迷迷瞪瞪的声音问:“怎么了?”
为首的学了声夜莺的啼叫,三十人动作一致地撤了出去,飞快地奔向护城河,一如来时鬼魅迅速。
就在他们离开营帐范围时,营帐中的火把亮了起来,喧哗声顿起,三十人趁着夜色滑入护城河中,背后似乎有箭矢的声音,但已经无所谓了,什么样的箭矢,也无法射中护城河中的水鬼。
徐开卿与无境就站在城头,围观着这一切。
徐开卿一边希望计划成功,一边又担心这是无境的计谋,三十名精兵有去无回,心头一直打着鼓,忐忑持续到三十个黑影没入护城河,他才悠长地无声地舒了口气。
“还是恋战了。”无境道。
徐开卿一抹额头,摸到一手因为心焦出的汗。他嘱咐身边的师爷:“你快去让他们洗个热水澡,换个衣服再回来禀报。”心落下,他背后已经被虚汗打湿,这会觉得有点凉。将士们从水里出来,可万万不能受寒。
师爷兴高采烈地下了城头。
徐开卿这才对无境道:“受了这么久的窝囊气,将士们一时冲动,也没什么。”
无境倒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嗯,早料到了。”
反正无论如何,今夜之后北齐的防范一定会大大加强,水鬼再想在夜里做事,必然困难重重,“多杀一个是一个。”徐开卿乐呵呵道。
两人缓步走下城头,无境道:“这下徐大人可对我放心了?”
徐开卿一点没有内心的算计被戳穿的窘迫:“大敌当前,难免什么都多想一点,师太多担待。”
面对他的解释,无境难得笑起来。徐开卿正想问下一步该如何,无境道:“徐大人,你还没有认出我是谁?”
徐开卿动作停滞了片刻,说实话,无境出现时,他是有些似曾相识,但翻遍了记忆也没想过哪里见过这个一脸肃穆的尼姑。
无境摇摇头:“二十年前,御极帝的国师。”
“御极帝”让徐开卿吓得倒退了一步。二十年前,他不过是个才考中进士的学子,排名靠后正等着朝廷哪里有空缺填补,结果云都变了天,一夜之间御极帝身死,元帝登位,只要是御极帝身边的人,无论是宫女还是近臣,只要不服的都悉数被杀,杀得云都天上下的雨都是红的。他本想着不如就回家乡去,反正他只有个进士名头,没有官职在身,管他洪水滔天。
可苏映雪,杨于飞,邱尚青几位老臣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再民间,都声望颇高,是元帝想要招揽的对象。可这几位一直不肯俯首称臣,最后元帝干脆将反抗得最是激烈的苏映雪全家绑在菜市口,亲手砍下了苏映雪的头颅。徐开卿当时就在菜市口围观,他不想去,但元帝命令所有有功名在身的必须前往菜市口,那天空气里的味道徐开卿还记得,是一种粘腻的腥甜的让人想哭的味道。
杨于飞、邱尚青那日在最前方,眼睁睁地看着苏映雪人头落地,看着苏家满门被砍。徐开卿以为杨于飞、邱尚青也会像苏映雪一般宁死不折,但没想到,元帝问两人想得如何时,邱尚青率先跪了下来,大喊:“陛下万岁!”随后,跪下的是杨于飞。
他自己什么时候跪下的,徐开卿已经记不清了。
徐开卿没走,云都有了很多空缺,他就从一个七品都察院都事做起,到如今成了沐良太守。
他见过国师,确切地说是远远看过。她跟在御极帝身边,而徐开卿作为中榜进士,和一群进士一起向御极帝行礼时,远远看过一眼。那时候,无境好像也不过才继任国师一职。徐开卿依稀记得,自己心里还嘀咕过,国师好是年轻。
如今一个瘦削肃穆的老尼姑说,她叫无境。
稳住心神的徐开卿捂着胸口,左右瞧了瞧,确定周围没人才做贼一般地嘱咐无境:“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什么国师不国师的,国师二十年前随着前朝女帝,走了。”
他手按着胸口打圈,让激荡的心跳冷静下来:“如今大敌当前,大师若是继续挺身而出献计献策,徐某一定感激不尽。若是大师有别的什么图谋,我就当大师你没来过,若有他人问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无境小小地舒了口气,也靠近徐开卿,态度倒是比他坦荡得多:“公主已经长大成人,去云都了。”
话音一落,徐开卿双腿一软,居然跪倒在地。膝盖落在地上,好像发出了“咚”的一声。徐开卿顾不上疼,仰着头,用见鬼一般的眼神仰望无境。二十年宦海沉浮,爬到如今四品官职,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不会不清楚。
一时间纷繁思绪在他脑中来来回回,他有些生气,可又因为腿脚发软不争气地站不起来,只好跪着斥问无境:“这就是援军迟迟不来的原因?大敌当前,你们要牺牲沐良百姓,为争一把椅子?”他气得眼眶发红,“争到了又如何?若是沐良城破,能当几天女皇?就不能将齐军逼退,再……”
再去争你们的狗屁权力!
太大逆不道了,徐开卿终究没敢说出口,但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无境没有因为对方如此大不敬的态度生气,只道:“姜承明不会来的。”
徐开卿嘴角因为这句话抽了抽,姜承明带兵前来?
“大周的军队就在二十里外,只要公主登基,大周就会立刻出兵施以援手。”
徐开卿没费什么脑子想清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若元帝派来的人真的是姜承明,那对于沐良城的百姓来说,的确公主夺回宝座,大周出兵支援是最理想的情况。
徐开卿一把拍在额头,用力挠了几圈自己的头发,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听:“公主胜算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