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沿着瓦片的纹路聚集在一起,排好队从屋檐一跃而下,如水柱般越过二楼的窗子,跳到一楼的屋瓦檐上重新争抢队伍的位置,然后落向院子的地面。
淅淅沥沥,令人平静。
苏奇坐在挂着白色纱帐的木床边,用搭在肩上的花毛巾擦着头发,他望着外面的雨,昏暗的房间衬得窗后一颗刚开始长绿叶的树愈发有生机。
他摸出口袋的手机看了看时间,6:04,界面依旧还没有任何信息,而右上角的电量已经快告急,他把手机放在一边,摸着吴岚从箱子里翻出来放在床头的干净衣服。
苏奇觉着这个男生虽然脸看起来很臭,但心思真是单纯,怎么会这样毫无防备得把这样一个陌生人,甚至像是残疾人的自己带回家,他看着吴岚的衣服轻摇头,像是在骂他傻瓜。
蹋蹋蹋,木楼梯传来了声音。
“你怎么还这样坐着?”吴岚余光瞟了一眼床,递给苏奇一只搪瓷杯。
“热糖水。”
苏奇接过杯子,双手捧着热水,暖暖的温度一下子从掌心顺着经脉传到身体各处,他好像恢复了一点知觉。
他缓缓说道,“谢谢。”
吴岚已经把原本湿透的校服套装换掉了,正穿着一件灰色连帽衫站在窗户前,被透进的光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喉结,以及发光的头发。
苏奇的手指摩梭着搪瓷杯,假装不在意的看着吴岚。“你现在读高几,今天好像是周五。”
“高二下,你能借我手机打个电话吗,我去和老师请个假。”
“现在才6点半,你现在过去应该还来的及上课吧。”虽然像在劝说吴岚去上课,但是却不自觉拿着手机递向吴岚。
“就4的电了,你家有充电器吗?”
“没,我等会去问问邻居有没有。”
吴岚接过手机揣进兜里,并不急着去打电话,而是背过了身去,苏奇一手撑着床沿侧着身子,歪头看他在做什么。
只见他伸手沾了沾放在书桌上的脸盆,水估计是凉了,他拿起旁边的热水壶往里面加水,转过身来说。
“把湿衣服换下来,趁水热擦擦,是不想穿我的旧衣服吗?”
苏奇嘴巴含着热水,鼓着腮帮对吴岚摇摇手表示否认。
吴岚的眼神好像柔和了一点,但是逆着光,苏奇看得并不太清楚。
“换完睡一觉,你的眼睛已经快闭上了。”吴岚边说边朝楼梯方向走去,估计是去打电话了。
“嗯…”苏奇微微点头意思是知道了。
眼光跟随着吴岚的身影,直到听到下楼梯的蹋蹋声消失才回过神。
他把杯子放到床边的柜子上,脱去身上湿着的宽松毛衣,而牛仔裤因为下面湿了大半,又硬又立体得贴在小腿上有点难扒拉下去,苏奇站着猫着腰脱不下来,又坐回木床边曲着腿,提着裤腿企图扽出来。
踏踏声此时竟又响起,且比刚下去时的频率快,像是两步做一步的样子,苏奇怔住了。
还没看到人影,已经听到了吴岚略有沙哑的声音传来。
“苏奇,你手机的密码是多少。”
“别过来!”苏奇惊叫出声,可此时已经有些来不及,吴岚突然站在了床尾,他透过薄纱看到了苏奇像一只四脚朝天的王八,蛄蛹着在脱裤子。
吴岚一时没忍住噗呲得笑出来,明媚的笑容从他脸上晕染开来,打破了他原来沉闷的形象。
苏奇和他对视了一眼,惊慌失措得想把脱一半的裤子重新穿上,奈何使劲扯了两下也没扯动,他气恼极了,索性放下了还挂着裤子的两条光溜的白腿,一把扯过旁边得枕头盖住眼睛,涨红了脸不想面对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
他气愤得嘟囔着,“我真是无语了,怎么还有回马枪的!”隔着枕头听着却像撒娇。
吴岚学着苏奇嘟着嘴说话,“我也是无语了,怎么裤子都不会脱。”嘴角却含了笑意。
这和他之前强硬的语气完全不同,就像是对着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已经没有了防备感。
苏奇借着缝隙偷偷看着他弯起的双眼,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紧接着突突突跳得不停。
吴岚很自然得到床沿边蹲下身准备帮苏奇扯裤子,就在他的手碰到苏奇的小腿肉时,苏奇瑟缩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苏奇,苏奇也正透过枕头缝瞄他,像只鬼鬼祟祟的小猫。
吴岚浅笑一下,看苏奇并没有制止,便火速扒拉下了苏奇的湿裤子扔到一边的椅子上,接着又伸手扣住他的左脚踝,问,“袜子也要我来吗?”
“等等等,我自己来,”苏奇把枕头摔到一边,用力地缩回了腿,鲤鱼打挺得仰起身来。
苏奇利索地脱完袜子,穿上吴岚放在一边的拖鞋,感觉有一点大,后面竟然有三指的空余,因为脚底被渗进了水,他只能脚趾暗暗使劲扣住鞋底,以免不小心滑了出去闹笑话。
一旁的吴岚早就注意到了苏奇左腿上两段长长的像蜈蚣一般的手术疤痕,他皱着眉抿着嘴,欲言又止,眼底流露出一丝看不清的神情。
苏奇注意到了吴岚的目光,但是他并不想解释自己的伤疤,他才17岁,心态也一直一般,还不想回味折磨着他几个月的病痛。
他没有把灾难轻描淡写说出口的经验,只能说点别的去转移吴岚的注意力,“密码是961226,你去打电话吧。”
吴岚点点头,嗯了一声,却没有抬脚离开,像是要监督苏奇行动的意思。
苏奇挑了挑眉,穿着仅剩的一条内裤,故作自然地走到水盆边,背对着吴岚捞起里面的毛巾,拧干后便开始擦脸,擦身子,表现得很是忙碌的样子,也不回头再去看吴岚,不过耳朵却是专注得听着对方的动静。
等了约有1分钟,吴岚终于是走了,蹋蹋蹋的楼梯声逐渐变弱直至听不见。
苏奇松了一口气,转回身盯着楼梯口脱下了身上最后潮湿的布料,接着穿上吴岚的旧衣服,蜷身窝进被子,伴着皂角味和湿润的沉木味没几秒就深深睡了过去。
旧旧的木窗外雨还在排队着落下。
滴滴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