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城市在一片寂静中沉睡。
何可乐拉低了连帽衫的帽檐，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走着。这下可体会到周天翊的心情了，这一路上安静得简直让人心梗，尤其是对于一个饥饿的血族来说。
干脆学托瑞朵爬人家窗户去吧，反正他不挑食。
但是好事多磨，血族中流传已久的谚语也说，那些好的猎物总是需要等待。事实证明，以前是这样，现在——
何可乐眼睁睁从傍晚一直等到半夜三更，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个没关窗户的窗口直到半夜依然执着地亮着灯，并且完全没有一丝要暗下去的意思。
——依然是这样。
要不是避世的戒律在头上压着，他就算不吃饭也要爬窗户去警告那人，再熬夜小心猝死啊！
但现在他连个窗户都不敢砸，万一闹出动静被人发现，到时候又是一场麻烦，他还不想为了一顿饭被迫去见伊卡洛斯——这种事最好连一丝可能性都不要有。
啧，当年那些托瑞朵没把自己饿死真是个奇迹。
一开始何可乐还能劝自己好事多磨，磨到凌晨三点的时候再也磨不下去了，气急败坏地偷偷往那家窗口丢了个小石子报复后，他决定换个目标。
沿着这条街继续向前走，行至半道，忽然听到求救声，何可乐差点多云转阴的心情终于好了点，一瞬间收敛气息循声过去。这会儿也想起自己在人类社会是以血猎身份自居，确实应当及时去“救下”不幸被食尸鬼盯上的人类。
当然，救下后肯定还得再趁机敲晕饱餐一顿，何可乐忍不住舔舔嘴唇，这事他倒也干过不止一回了。
到地方一看，好嘛，居然还是他同事。
一个血猎已经倒在了地上，生死不明。那个还在苦苦等待支援的人类血猎小刘看见他，眼睛明显一亮，显然受困已久，甚至没注意到他并不是血猎的装束，也没能察觉他眼底嗜血的暗色。
真抱歉，他不是来救人的，但做人得知足，起码碰到他还能有一条生路。
何可乐骤然加速，与他一错而过的时候，轻车熟路地在他脖颈处一切，同时支配的血色瞬间翻涌起来，小刘还未消散的惊喜表情僵在了脸上。
接下来自然是不必多说，晚餐打晕了丢一边，他回身先去解决那几只会对着他的食物垂涎欲滴的苍蝇，免得倒胃口。
呃，忘了带武器，不过没事，待会儿借那个倒霉同事的刀在这些家伙身上戳两下作为伪装好了。在扼住最后那只食尸鬼的脖子把它提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有心思思考这些，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何可乐？”
我去，关大队长！
何可乐的眼眸一下子暗了下去。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血族恼火的了——吃饭时被人打扰——哪怕高贵如梵卓也不例外。
何可乐心情直接跳到阴转大雨还噼里啪啦带了两个闪电。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他为什么每次都来得这么及时！
他磨了磨牙，慢慢转过身来。
关一宁与何可乐对视一会儿，又艰难地转开视线。
如果，排除掉他脚下踩着的那些吸血鬼的尸体外……
哦，还有他指尖正在流下的鲜血。
天啊，不会吧……
关一宁闭了闭眼，再睁开还是这样一副景象。
何可乐把那只半死不活的食尸鬼随手扔了，当着关一宁的面毫不客气地一脚踩上它的胸口。一声凄惨的嚎叫过后，食尸鬼断了气，他扬起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哟，关大队长，好巧。”
关一宁走上前，也不去看那只吸血鬼，径直站到何可乐面前。虽然何可乐不算很矮，但是在关一宁面前还是不太够看。
何可乐下意识地又磨了磨后槽牙，老是被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真是让人不爽。原来的时候虽然他没长够个子，但那会儿比他高的人也没多少，所以他还没太在意身高问题，哪里想到时代发展了，现在的孩子一个个的都长这么高——妈的，更生气了。
他阴暗地想着，反正放着也是个祸害，干脆吃了算了，正好他还饿着。
哪怕这种被淬过血的家伙不怎么好吃还损害身体，啧……
“这些，都是你杀的？”关一宁艰难地开口，明知故问。
“对，可惜关大队长来晚了一步，不然也能分到几只。”何可乐笑吟吟地，不无恶意地开口，“相信关大队长对付它们一定也不在话下，对吧？”
关一宁倒退一步，呼吸有些急促，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何可乐注视着他的动作，轻巧地笑了笑：“如您所见，我自认身手还行。”
这何止是“还行”，赤手空拳干掉这么多吸血鬼而毫发无伤！这不是血族是什么？！一想起不久前刚从莫宵那里得知的消息，关一宁的语气不由自主地生硬了几分：“你为什么要杀了它。”
“哦？我没听错吧，关大队长的意思是，难道对付吸血鬼不用下死手？难道吸血鬼不是全都该死的？杀他们需要理由吗？”何可乐挑着眉，连连反问。
“一定需要理由的话，我想想……为了保护城市，保护人类，这不是关大队长平时常说的，我们血猎的职责吗？”
提到“我们血猎”，何可乐想起地上那个被他打晕过去，还没来得及咬一口的同事小刘，不动声色地瞥一眼过去咽了咽唾沫。这个时候还不忘默默在心中吐槽一句，这真，有够浪费。
关一宁反倒愣住了，保护城市，保护人类，血猎的职责……
如果，如果他连队友都不肯相信的话，吸血鬼比人类强那么多，如果人类不能团结起来的话，何谈保护城市，保护人类？
心里突然弥漫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会不会，其实莫宵是在骗他？何可乐他不可能是血族，他血猎考核完成得那么优秀，甚至是刚刚，他也是在救人……周天翊、安珩那样的一定只是特例，刚好被他碰上了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血族都埋伏在人类血猎的队伍里啊！
一点恐惧从心底慢慢扩散至全身。
他犹豫再三，按在枪套上的手终究还是放了下来：“你是怎么做到的？真厉害，没受伤吧……”
？
为什么突然扯到这个，他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何可乐心里本来还惋惜他还没吃到的晚饭，突然听到关一宁出如此言，不由得愣了愣。
明明刚刚还一副认定了他就是血族的表情，现在转头居然能问出这种问题，态度转变得要不要这么快。
何可乐撇了撇嘴，旋即又明白过来，这孩子是被周天翊那帮家伙给吓到了啊。怕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结果身边潜伏了好多血族还恍然不知，不敢轻信，又不敢不信，如履薄冰。
要不要承不承认呢？如果承认自己就是血族的话，这个关大队长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刚想说什么，目光却突然落在了关一宁的血猎装束上。
他是个血猎，被诺斯费拉图盯上的也是血猎……
关一宁依然要死，但是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念及此，何可乐的笑容顿时真诚了许多：“当然不全是赤手空拳，关队你也知道，今天不是我值班，所以没穿制服。我是因为，呃……晚上没吃饭，出来找吃的来了。对，然后正好碰到小刘他被吸血鬼攻击，您是知道我的，我肯定不能见死不救呀，所以我就拔刀相助来了，然后这不是刀被吸血鬼打飞了嘛……”
何可乐编瞎话编得有板有眼的，在心里暗自庆幸那两个血猎先前搏斗时武器飞了一地，不然他还真不好解释。
“我也是，接到求救信号才赶来的……”关一宁又盯了他好一会儿，把喉咙间翻滚的一声叹息重新压回心里，转而顾左右而言他，“下次别再这么莽撞了，就算你身手好也不能这么掉以轻心，快回去吧，我把小刘他们带回队里休养。”
“啊？好……好吧。那，关队，我走了？”何可乐咬碎了一口牙，眼睁睁地看着关一宁扛走了他晕倒的晚饭。
他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吗？！
何可乐深吸口气转身，在心里又劝了自己几回“好事多磨”，方才狠下心走了。
关一宁做着要离开的样子，却有意放慢了脚步，在心里默默数到十，再转回身来目送何可乐慢慢走远。
情感上，他是害怕知道真相的，他害怕那“万一”竟然是真的，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一切，所以与其醒着战战兢兢，他还是忍不住想选择逃避，在平静的幻觉中醉生梦死。
但理智上，他想悄悄尾随着何可乐去看看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他是血猎，他要为这座城市的安全负责，万一何可乐确实是血族，甩开他后去伤人了呢？
咬了咬牙，关一宁最后还是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