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一宁在犹豫。
虽然在来找安珩之前,他的决心是很坚定的,但是真到了安珩家门口时,他反倒踟蹰起来。
到底该相信谁?到底能相信谁?
想起刚得知血族存在时的恐惧与愤恨,他咬咬牙,破罐子破摔般地抬起手。只是,还没来得及敲门,就见到安珩推开门走了出来,面上带着微笑,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怎么,不打算进来吗?”
“等一等,安珩。”关一宁站住不动,抬起眼,直面着安珩,直面着这个对于他来说亦师亦友的血族。当初,哪怕是得知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都是血族,他最绝望最恐惧的时候,就算是那个时候,在潜意识里,他依然觉得安珩和其他血族,不一样。
因为安珩在很久之前就一直在关照他,帮助他,照顾他,他早已下意识地把他当作家人看待,所以,当何可乐带着点怜悯般告诉他真相时,他尤其无法接受这一切都只是算计,来自安珩的算计。
“怎么了?一宁?”托瑞朵的血族,优雅而温柔。尤其是拥有读心术的安珩,他知道安珩在他进门的一瞬间就能读出他此行为何,但,哪怕是现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他依然能不动声色,依然冷静,依然……温柔,温柔地笑问“怎么了”,仿佛事不关己,礼貌而疏远。
关一宁也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血族,了解得还太少太少。
安珩的冷静,他的话梗在喉口,只能直直地盯着安珩,千言万语都堵在嗓子眼里。一时间,他气愤,他难过,质问的情绪翻腾上涌,最后只憋出这么一句:“你是故意的,对吗?”
“什么是故意的?”安珩依然是笑吟吟的,甚至好整以暇地帮他拉开一张椅子,“来,一宁,坐下说,喝水吗?”
关一宁真真的感觉自己在安珩面前一败涂地,明明是安珩利用在先,可是现在却好像被动的是自己,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问个清楚:“你是故意的,让我与周天翊认识,然后是淬血,再到……”他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安珩在微笑着点头。
“继续?”
嗓子里仿佛塞了团棉花,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可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珩哥,你……”话要出口的一刹那,他犹豫了,接下来的话,真的可以问出口吗,真的不是自取其辱吗……
“你想说,我把你当作什么了?初拥的工具?”他没有说出口,但是安珩紫罗兰色的眼眸一直在盯着他,却一字一句地说出他的心声,然后笑了笑,满不在乎地回答。
“对。”
是早就知道的结果,但是在他说出口时,关一宁居然还要反应一下,才能想通这个“对”是在说什么。
这……真不愧是血族,真不愧是安珩,一个冷血的传说,一个玩弄人心的好手。
“可是……”关一宁的嗓子发干,眼眶发酸,他强忍着眼瞳中呼之欲出的湿润,嗓音沙哑,“可是,那样的话,我会死,你知道的……”
“对。可是,很重要吗?”此时此刻,安珩的笑是那样刺眼,刺眼到他恨不得想一拳挥过去。
但是他没有,他也知道答案,当然是“不重要”。
是的,不重要。关一宁沉默了一会儿,也自嘲地笑了笑:“对,不重要。”
早该想到的,对于安珩来说,只有温绾一人是命,只有温绾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什么的,重要吗?
只要能得到初拥的细节,只要能证明何可乐曾经的成功不是一个唯一性的结果,只要温绾能初拥成功就够了,其他不管是谁,人的命,血族的命,很重要吗?
安珩可是血族啊!
还是一个那么渴望初拥的血族,关一宁不免想到,说不定在中世纪那会儿,他早就都亲自上场吸死了好多人类。如果是那样杀人不眨眼的血族,能一直留着他到现在,倒简直可以说是不可思议。
他甚至进一步想到,或许对于安珩来说,连周天翊的命都没那么重要,何况是他。真的没意思,自取其辱罢了。关一宁立起身,其实一开始就不该来问。
见他如此,安珩似乎也没有要灭口的意思,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看得他甚至骂都骂不出口。
攥了攥拳头,又松开,他恨恨地收起多余的情绪,把眼泪咽回肚子里,转身就走。
在他背后,安珩松了口气般,怔怔地收起脸上公式化的笑容,闭上眼睛,轻声自语:“再见。”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轻声叹道:“抱歉。”
然而那时关一宁已经离开了,房间里没有温绾,安珩突然失了力气,很没形象地瘫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静静地听着、数着钟表滴答,数到一个数字,突然冷不丁地抬头,神色平静,甚至是冷硬:“来了。”
抬起头,他狠下了心,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就走下去吧。
或许这就是托瑞朵不能领导卡玛利拉的原因,他们实在是太容易心软,太优柔寡断。要是,安珩不免想到,要是他不是托瑞朵,是梵卓就好了,如果是梵卓,哪怕勒森布拉,甚至冈格罗在这里,他现在的位置,他们一定能把握机会,而不至于这么纠结。
可是啊,想着想着安珩轻轻地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若他真的不是托瑞朵,不似托瑞朵的多情与柔软,他该怎么认识温绾,怎么与她相爱,怎么一起看朝露在清晨化为璀璨的珍珠,怎么拥有那些美好而甜蜜的回忆呢?
大概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和温绾是这样。现在,他看着立场坚定的血猎队长与中二少年冈格罗,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门外,摔门离开后的关一宁的确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巧在赌气从安珩家出来没多久就碰见周天翊。
“最近,回到你血猎部队去,不要出来,你惹上不该惹的家伙了。”
“诺斯费拉图是吧?我知道,不过你来管我做什么?”
关一宁戒备地盯住周天翊。他不过是区区一个人类而已,重要吗?何德何能让周天翊一个血族三番五次地来找他。
而且,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知道他在安珩手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了吗?关一宁冷嗤一声,倒是该好好谢谢他,要不是他误打误撞地进行了那次淬血,此时他关一宁大概直到死还茫然不知地把安珩当知己,当……好哥哥吧。
真的,被背叛的感觉很难受,关一宁咬住嘴唇,尤其是被曾经在乎的“人”背叛了,就会更难受。
周天翊被他没好气地抢白一番,赌气飞走。
他目送着周天翊,心里竟难得为自己的话而产生一丝后悔,毕竟这个血族对他的保护并不像是虚情假意,更何况在周天翊身份暴露之前也曾是他麾下的血猎,战友。
想起血猎战友,他蓦地想起了何可乐。摊开手心,掌中宛然是那个装有圣水的小瓶,何可乐临走前塞给他的。
“反正你也知道我的实力了,我也用不着拿着这东西掩人耳目了,给你吧,不盼着它真能派上用场,不过……”
何可乐不怀好意地挑起嘴角:“我倒是很期盼你能在得知真相后,把这东西洒在安珩的那张脸上。”
关一宁注视着手里的小瓶,猛然想起那时何可乐是先他一步离开的休息室,现在这么高的太阳,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