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又来,草木荣又枯。
去岁十一月,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叛变投靠契丹,灭大唐。契丹王耶律德光授予其衣冠,册封为大晋皇帝,改年号天福。
天福二年,范延光、张从宾、符彦饶领魏、孟、滑三镇相继反叛,大晋朝野震动。
仙府外战火不断,民不聊生。仙府内一复一日,骄奢淫逸。
有时候,符七娘都在想,从梁、唐至晋,朝代更迭数代帝王,恐怕都比不过张显圣。
“符仙子,仙师有诏。”
符七娘自从答应拜张显圣为师,她的待遇也水涨船高,仙师府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爱徒,来来来,为师按着回春丹丹方炼了七七四十九天,今日是开丹炉之日。”
张显圣一把抓过符七娘的手腕,大拇指有意无意的抚摸,像一条黏腻的毒蛇,符七娘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极力克制自己想要甩手的冲动,轻声笑道,“那徒儿预祝师父炼出神丹。”
“好,好,好。哈哈哈哈!”
张显圣愉悦的笑声响彻殿内外,刘芸牵着赵十娘路过,不禁抿了抿唇。
“阿芸姐姐,我们真的不和七娘说嘛?”
赵十娘绞着手指,眨巴着眼睛,“仙师传诏,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七娘或许会知道。提前打探消息坐好准备,说不定仙师一高兴,阿芸姐姐你也会成为仙师弟子呢。”
“十娘,慎言。”
夜色入幕,仙师寝宫灯火通明,四脚鎏金兽香炉香烟袅袅。
刘芸身披薄衫,冻得浑身发抖,她咬着唇一脚殿内,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眼,夜色漆黑,如蛰伏的巨兽。
开弓,没有回头箭。
“赵家十娘,拜见仙师。”
“进来。”
内殿,温泉池内,张仙师裸/体斜躺在里面,眯眼看向瑟瑟发抖的小娘子,身下顿时意动,目光一黯。
“过来。”
喑哑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刘芸后悔了,她踟蹰不敢向前。但是,她的身体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不受控制。
一脚踏入池水,秋夜化作春风恶水。
“嘭!”
香炉跌落,香烟四散。
“阿芸!”
符七娘气喘吁吁,额发贴在脸颊垂落在身前,红着眼看着池水中交缠的一幕,睚眦欲裂。
“张显圣,你答应过我,不动她们的!”
气血上涌,符七娘捧着鎏金香炉朝池水中砸去,张显圣闷哼一声,背上痛感盖过快感,他清醒过来,目光阴冷的看向符七娘。
一把掐住刘芸的脖子,狞笑道,“好徒儿,你是想让她继续伺候本仙师,还是想她死!?”
少女胴体上青紫斑驳,因为窒息投过来迷茫求助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了符七娘的双阳。
畜、生!
赶来的府卫很快便架住符七娘,她没有挣扎,只是望向双脸潮红攀在张显圣身上的刘芸,浑身颤抖,嘴唇哆嗦,艰涩的开口。
“阿芸,为什么?!”
她忍辱负重,暗中照拂他们,替她们更换催/情的药材,和张显圣虚与委蛇做交易,就是为了让她们逃离他的魔爪。
为什么她们还要自己撞上来。
“为什么?自然是人之欲。爱徒,你若是不懂,为师会慢慢教你。”
张显圣松手,刘芸跌落在水池中,趴在他的腿侧。他一手拂过刘芸的头顶,“乖孩子,不急,本仙师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充满邪欲的双眼扫过符七娘,符七娘顿时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之感涌上喉间。
她听明白了。
张显圣的话,是对刘芸说的,也是对她说的。
他肖想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
符七娘蹲在墙角,手握着碎瓷片,在墙壁上又刻上一竖。
已经七天了。
“回去告诉张显圣,让他死心吧,我是不会服软的。”
自从符七娘那日撞破张显圣和刘芸温泉池的好事后,张显圣撕扯掉和她虚伪的师徒面具,立刻翻脸,命人将符七娘扔进了不见天日的暗房。
幽闭的空间里,除了一日三餐送饭的时间,其他时候,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仿佛与世隔绝。
“哈哈,不愧是本仙师的爱徒,有骨气,本仙师喜欢!”
朱砂绘制的符纸画错了一笔,张显圣毫不在意,随手扔进炼丹炉内,表情十分淡然,眼底一片疯狂阴鸷。
“将她放出来吧,本仙师亲自教她。”
暗室门开,骤然明朗的光线十分刺眼,符七娘伸出手背挡在额前。
“七娘。”
“符七姐姐。”
身形微僵,符七娘放下手,看向眼前熟悉的人影,抿唇,“你们怎么在这儿?”
“符七姐姐,你受苦了。”
赵十娘一把抱住符七娘,眼泪汪汪不止,“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八娘她也就不会……”
瞥了眼低着头不语的刘芸,赵十娘欲言又止,眉眼纠结,满脸自责。
刘芸始终没有抬头,垂着眼睑,符七娘拿不住她什么态度,看了眼殿外的婢女,道,“十娘,回房再叙。”
“符七姐姐,仙师没有惩罚你吧?”
赵十娘盯着符七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除了衣服脏了点,神色差了点,似乎没有什么伤。
接过刘芸递过来的热茶,烟气飘飘渺渺遮住了视线,符七娘有忽然觉得她有些看不太分明赵十娘的脸了。
朝赵十娘摇摇头,符七娘偏头看向安静的如同隐形人一般的刘芸,心底不安。
刘芸乃将门之后,性情活泼开朗,她从未见过她这么安静。
“阿芸,这几日,你可还好?”符七娘斟酌了半天,脑海中忽然闪过温泉池里的一幕,没能忍住问道,“他有没有再找过你?”
“啪!”
红梅缠枝的茶杯摔成碎片,滚烫的茶水四溅,刘芸手背上瞬间起了一个水泡,然而她却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似的,猛地蹲下身子去捡那碎片。
“哎,阿芸姐姐小心。”
赵十娘惊呼一声,拉住刘芸的胳膊,衣袖上滑,少女胳膊上青紫一片,夹杂上深浅交错的鞭痕。
“啊!阿芸姐姐,你胳膊上怎么回事?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赵十娘凑过去想要查看,被刘芸猛地一推,整个人惊慌的后退。
“别过来!”
赵十娘跌了一下,差点摔倒,她扶着桌面,一脸愕然的看向刘芸,双眼泪水上涌,一副委屈十足的模样。
“十娘,你先出去,我有话同阿芸讲。”深吸了一口气,符七娘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打发了赵十娘。
“阿芸。”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安静的连空气都稀薄了许多。符七娘开口打破了沉寂,如同打开了某种情绪的机关。
刘芸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七娘,七娘,我后悔了!我错了,我不该去找他的!”
“七娘,他是个畜生!他禽兽不如!”
“我身上好疼,浑身上下都疼,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想过去死,可我不敢。我死了,我阿弟阿娘可怎么办?我总想着,再回去见他们一面的。”
“……”
九岁的小娘子,正是如花苞待放一般的年龄,她该是充满朝气的,她该是天真无邪的。
符七娘忘了前世自己九岁时的模样,但是她觉得,总归不该是像他们现在这般。
不是怨气加身,就是死气沉沉,步步为营。
“阿芸,我记得。仙师最不喜欢的,便是学骑射的人。我问过阿萝姐姐,那日,仙师传的是丁字组的人,你是排名最末的戊字组里的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仙师寝宫?”
仙师府一百多名小娘子小郎君,按照甲乙丙丁戊分组排号。张显圣这个禽/兽不如的,每晚会随机抽一个人去亵玩。
他得意的,便留下来陪他。不喜的,便按照所选的教习课程,被训练成风月玩物,高价卖出去。
“是十娘。十娘她的号,被偷换了。她哭着来求我,我们以为,仙师每晚传诏,是仙师弟子的考验。呜呜呜,十娘,我怕了,我真的怕了。”
烛火幽幽,投影在墙壁,张牙舞爪。
刘芸的哭声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符七娘呆呆的躺在榻上,轻声问道,“阿萝姐姐,你喜欢仙师吗?”
室内静默了一瞬,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娘子,奴的命,是仙师给的。”
似悲似叹,似是无奈又似认命。符七娘懂了,救命之恩大于天,以身相许又算得了什么。
张显圣禽兽不如,仙师府肮脏不堪,乱世倾轧之下,人性混沌,又有几人能在这府中保全清白之身呢。
是她,一直以来太天真了。
“我知道了,阿萝姐姐。夜深了,睡吧。”
黑夜如同蛰伏的深渊巨兽,静静的等待着猎物绝望的自投罗网。符七娘睁着眼,一夜无眠。
天方觉晓,仙师有诏。
阿萝出门发现符七娘衣衫单薄,不禁皱眉,“小娘子,秋风入体寒,奴去取您将那件狐皮氅来,小娘子且在前面玉菏亭稍等片刻,奴去去便回。”
玉菏亭下不知沉了多少冤魂,符七娘不愿踏步,靠着走廊听落叶萧萧。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听说了没,昨日西苑又抬出去两具。”
“嘘,闭嘴,也不看看什么地方。不想死的,最好管住你的嘴。”
“……”
洒扫的婢女互相推搡了一下,四处瞧了瞧确定没有什么人,这才小心翼翼的穿过月拱门,消失在庭院中。
廊柱后面,符七娘垂着眼,轻声问道,“这个月多少个了?”
“十一。”
符七娘猛地绷直身体,转身,目光沉冷,落在桂树丛中的少年身上,衣衫凌乱,面上生灰,额前贴着几缕碎发,一双美目却散发出同仇敌忾的愤恨之色。
“符娘子,广晋贺无暇,请娘子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