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
符七娘猛地回过神,对上阿萝探究的眼神,捧着暖手炉,微微一笑。
她只是觉得,方才那贺郎君,有点像阿兄。
明明被逐出柴家才一年,她却感觉过了许久一般,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思及故人了。
秋风乍起,映日光明,小娘子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天真的如同一块不染尘埃的白玉。
阿萝呆愣了一瞬,随即错开双眼,心中默念“都是假象”。垂首替符七娘系上狐皮氅,似是随意开口一问。
“娘子,您刚刚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奴喊了您好几声都没听见呢。”
“自是在想,阿萝姐姐姿容绝绝,若是生在盛世,当会引得无数郎君为之倾倒。”
两人都心知这话不过是搪塞之词,但是世人皆爱听赞美之词,阿萝更是对符七娘这一张巧嘴讨厌不起来。
眼底含笑,倒也没继续追问。
“阿萝姐姐,仙师待你可好?”两人相处一年多,有些事情不必说的很明白,双方就能心领神会,阿萝神态从容,摘下符七娘发间的一片落叶,“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小娘子,奴生来便是贱命一条,不识笔墨。是仙师给了奴活下去的机会,让奴可以继续看这个世间。奴不识好坏,只知,没有仙师,就没有奴。”
符七娘默然。
仙师府内,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他们的命是张显圣救的,他们便将命卖给了他,听从差遣。不辨黑白,无恶不作,至死方休。
传说,张仙师能起死回生。想来,也有他们一大半的功劳吧。
真是,可怜可悲又可恨的人。
“阿萝娘子,请止步,仙师只传诏符仙子一人。”
护卫拦住阿萝,符七娘侧身微微点头,在阿萝略带担忧的目光中,一手抱着暖手炉,一手提起裙角,迈进殿内。
炼丹炉炉火旺盛,炉脚雕刻的瑞兽栩栩如生,它们张大着嘴,脊背拱起,仿佛在等着丹成那一刻便跃起抢夺一般。
大殿正方悬挂着一副《老君引天雷炼劫丹》图,天空如墨晕染,紫色的雷电布满画轴。
符七娘挺直脊背,站在大殿门口,心中暗叹:果然,又换了一幅图。
张显圣难道以为,他每月换一副仙图祭拜,他就能得道成仙吗?
淫/虐幼童,双手沾满了血污,脏秽不堪,下无间地狱都不为过。
“为师的好徒儿,昨夜可睡的安稳?”
殿门被关上,绕过炼丹炉,地面上几乎摆满了香烛,呈现出诡异的符号,有点像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符七娘一时想不起。
张显圣披散头发,中衣松松垮垮,老态龙钟的脸如同快要枯死的虬枝,眼皮塌垂泛青。
符七娘一眼定论:纵欲过度,时日无多。
“昨晚一夜无眠,徒儿想了很多,最后,只剩下一句话。”怀中的暖手炉传递过的温度,足以支撑符七娘抵抗张显圣眼中的冰冷,她一字一顿,“师父在世一日,徒儿一刻不敢安稳。”
张显圣哪儿来那么好心放自己从暗房出来,让阿芸和赵十娘来迎接自己,放她安稳过一晚。
他不过是深谙怎么折磨人罢了。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痛的。
小娘子眉眼桀骜,神态冷清,语气更是一如既往的狂放,张显圣忍不住激动的哈哈大笑起来。
“对,就是这样!好徒儿,你这幅模样,为师可真是爱极了。”
烛火跳跃,香炉烟雾袅袅,催/情香弥漫整个大殿,符七娘不为所动,“师父若是还有什么把戏,尽管使来。或许你更想知道回春丹真正的效果。”
“嘭!”
香烛被踢翻近一半,张显圣踉跄着站起身,掐住符七娘的脖子,“果然是你,我的好徒儿。”
苍老的手指褶皱层层,拂过脸颊脖颈停在肩颈处,如同毒蛇攀附吐露着蛇信子,恶心至极。后背抵着炼丹炉传来的灼痛感,反而没那么强烈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张显圣狞笑,猛地将符七娘一摔,符七娘闷哼一声,浑身无处不痛。张显圣爱极了她这幅倔强的模样,弯下腰掐着她的下巴,道,“为师不会动你。你这种硬骨头,就得被磨碎了才好入口。”
“哈哈哈哈,为师一定会然你渡过最美妙难忘的一晚的。”
一日没有进食,挨到晚上,符七娘已经饥肠辘辘,加上一身伤,她现在浑身无力。
双手被绑,她被拽着跪在塌前,红绡纱帐被挽起,入目交缠的一幕深深刺激了她的大脑。
“唔——唔——”
嘴巴被封住,身体被绑住,她想大骂混蛋、禽兽。
“呜呜呜,不要了,我不要了。”
小娘子嘤嘤的哭泣让张显圣更加激动,他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人送了几名小娘子或是小郎君到榻上。
他们小脸泛红,雾眼朦胧,不安的扭动着。
显然是,被下了重药。
“唔——唔——”禽兽,不得好死!
符七娘气血上涌,眼角一片绯红,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禽兽,为民除害。
逼着自己睁眼看尽眼前荒唐无人性的一幕,符七娘渐渐的冷静下来。
人世间有恶鬼横行,仙不管神不问佛闭目。人间无判官,我便化屠刀。
——斩不平,诛邪恶。
长夜漫长,血腥恶臭扑鼻。
接连几夜,符七娘见多了活生生的小娘子竖着进横着出,一卷草席埋骨荒野,浑身气质变得更加冰冷。
唯一没变的,是那暗沉的眸中隐藏的怒火和杀意。
张显圣察觉到这一点,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心情颇为烦躁,负手在玉菏亭眺望,正思索着怎么才能碾碎他那好徒弟的骄傲。
“仙师,圣人谴使者来信。”
张显圣拆开信件,目光落在“回春丹”三个字,眼底闪过一闪而逝的暴虐气息。送信信使垂首弯腰,不敢直视。
“本仙师知晓了。去传令,让管家三日后准备筵席。”
信使退下,路过庭院没瞧间小道上的人影,不小心撞了过去。一声娇俏惊呼,信使目不斜视掠过不闻不问,却引起了张显圣的注意。
“何人惊呼?”
赵十娘垂着头,露出头顶的双丫髻,刘芸跟在其后,脸色惨白不敢抬头。
“回禀仙师。我叫赵嫣然,是符七姐姐的好友。”
小娘子声音清脆,俏生生的宛若清晨的沾着朝露的花骨朵,赵显圣眸色幽暗,心中生出一种摧毁的欲/望。
“既是徒儿的朋友,便上来吧。本仙师恰好有关于徒儿的事情想要问你们。”
他忽然想到了,怎么去“疼爱”他那好徒儿了。
希望,到时候她的表现,不要让他失望。
仙府外战火连天,仙府里不知年月。
符七娘再一次被放了回去,她可不认为张显圣会这么好心放过她。
府内气氛比往常要紧张忙碌得多,人来人往,似乎,要接待什么人。
“小娘子,您为什么要和仙师对着来?”
阿萝叹了口气,替符七娘擦好伤,除了脸,浑身上下几乎都是伤,也真是个能忍的。
“为什么?”符七娘披着外氅,站在窗外瞧落叶飞舞,银桂扎根地里,她忽然想起那一日贺家郎君眸中的炙热。
“因为,我不想认命啊。”
仙师府就是一座囚笼,她若不挣扎,就会像其他人一样,被迫在一个年纪可以当自己祖父的人身下承欢。
她最怕的还是,她会在这种被药物控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桎梏中,渐渐的迷失自我,沦为取悦他人的工具。
人一旦失去自我,便会成为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她不愿这样,她不想认命,她想挣脱束缚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落霞孤鹜,大漠黄沙,海上明月,渔樵钟鼓……”符七娘摘下一片银桂树叶,似乎还带着一丝将散未散的桂花香。她低头轻嗅,唇角带着淡淡的享受弧度,“阿萝姐姐,这些风景,笔墨书不尽,我想亲自瞧上一眼,方不枉此生。”
阿萝不是很懂,她从又记忆起,就生活在仙师府中。偶尔她也会想,府外是何模样。
“小娘子说的,奴从未见过,也想象不出来。奴觉得,现在就很好。”或许府外也好,但是也很危险。
而她,只想好好活着。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强求不得。
府中真的是忙起来了,没过多久,阿萝也被叫去帮忙了。
符七娘看着眼前的少年,严重怀疑她被盯梢了。
阿萝离开没多久,他便翻窗进来了。也不提前招呼,他就不怕她惊呼引起府内护卫的注意吗?
“符娘子,在下唐突了。事急从权,还望见谅。不知在下的提议,符娘子可有考虑好?”
少年郎面泛桃粉,想必也知道他此举非君子行径,心中羞愧。又担心她拒绝,语气十分轻缓,带着令人不易察觉的讨好之意。
“听闻,广晋贺家擅观天象,不知贺郎君可否算出近日可有惊雷?”
这是答应了?
贺无暇双眼亮若星辰,生怕符七娘反悔,忙不迭点头,脸色涨红,激动地声音都有些发飘。
“符七妹妹稍等,在下算算,咳咳,推演,推演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