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珂出发柏林的前一晚至上了飞机,右腿突发性肿胀,双膝发烫,伤口本快痊愈,半夜复发,她下不了床,穿高跟走红毯更是天方夜谭。
飞机抵达柏林勃兰登堡国际机场的过程对于夏珂来说漫长煎熬。
换不了衣服,走的时候一身睡衣登机,缠着腿套,按照医嘱急救,状况稳定些,团队联系当地医院。
她疼得要把牙咬碎,意识不清,只有一个念头,不能错过机会。
意味着要在二十四小时内快速消肿。
夏珂丢了拐杖,坚持练步。何静文尽最大所能帮助,找好了媒体和营销号,保证夏珂只要顺利出席,隔天的头条就是她和《写生》。
她拿冰桶泡腿,冻得牙齿打颤,何静文没想到她这么狠心,骂道:“身体不要了?!”
“我也希望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找遍了,要最快消肿只能这样。”
何静文骂她糊涂,看着夏珂嘴唇发紫,她眼睛湿润,深知,这个圈子不是仅靠努力就可以登顶,机会只有几次,一辈子却很长。
凤凰涅槃也要经受烧成灰的痛楚。
夏珂不负所望,巧借东风在柏林大放光彩。
那晚。
万千目光聚焦在她一人身上,闪光灯耀如繁星,红毯两侧早已人满为患,记者,明星,导演,业界大咖,翘首以盼着出场。
她回眸,眼波顾盼生姿,俏皮地和镜头打招呼,提裙转身,外国记者们高举摄像机拍摄她的笑颜,后面的人踩在高处,强取最佳机位。
夏珂想起了二十岁,她为学校拍宣传片,条件有限,贺途凭借一部佳能相机让她在大学城各大网站一炮而红。
学生时代的感情纯粹,都变成了过眼云烟。
绿阴槐柳下,穿白衬衫黑裤的少年不见了。
网络媒体铺天盖地宣传,大v博主的转发,营销号的添油加醋,一夕之间,她从默默无闻的小透明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微博粉丝疯长,公司高层的器重,商务和通告接到手软。
柏林电影节落幕后,她在影视行业风生水起,在爱人的生活里销声匿迹。
贺途再见到她,是在网上的娱乐新闻中,她人气大增,是电影圈中的香饽饽,和陈炳林官宣下一部电影。
夏珂从云南飞哈尔滨机场,出了航站楼。
一群热情的粉丝蜂拥而至,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们,千里迢迢只为见偶像一面。
接信、签名、拍照、录播、握手、拥抱,夏珂都满足,请客喝饮品,吃甜点。
华誉娱乐的老板抓住看点,给艺人一番包装,立几个“邻家大姐姐”“集清冷气质和温柔于一身”的反差萌人设,贴合受大众欢迎的标签。
夏珂又拉拢一波路人缘。
早期美食综艺的“小鸟胃”“爱出风头”的黑评无影无踪。
当天下午,有个品牌活动在户外。
阴天,下了小雨,夏珂只穿了一身素粉薄纱连衣裙,站在舞台中央展示产品。
为了追求裙摆飘逸的效果,台子后摆着电扇呼呼送风,雨点落在皮肤上,有些凉。
活动进行了三个小时,风扇吹了三个小时。
中场休息,夏珂在无人的地方披上外套,搓搓冰凉的手臂,没忍住一抖。
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女人背影。
孟莲衣着朴素,白色横纹上衣和一条黑长裤,挎个棕色的背包,头发梳成底盘发,发丝打卷,发质偏硬,脊背略有些弯。
看到了她,匆匆低下眼,悄无声息地走了。
夏珂出院后有很长时间没见到爸爸妈妈了,全靠打视频报平安。
孟莲特意来现场,只是为了看看她的女儿过得好不好,腿伤有没有痊愈。
夏珂心痛不已,痛到她背过身,捂住胸口,悲伤如洪流席卷,眼前有了氤氲水气。
谁都可以看见她的狼狈,只有妈妈不行。
回程的路上,何静文见夏珂情绪不高,升上窗户,丢给她U型枕,“马上清明了,假期你回去休息几天。”
‘“行”夏珂倦倦地说:“这几天不要打扰我。”
四月四,她和贺途一起回了趟家。
孟莲在厨房做饭,夏珂闻到饭香,第一感受是心安,她甩开行李回了卧室,“我睡一会,饭前要是没起来就别等我,你们先吃。”
“那怎么行,好歹起来吃一点。”孟莲拿着锅铲翻菜,油烟机要把声音淹没,“要不你吃完再睡,炒饭好了。”
“吃了饭就饱得睡不着了。”
孟莲还想说什么,被贺途劝说算了,“她起来吃也行。”
夏珂一觉睡到下午两点。
醒来窝在床上看自己待播剧的宣传,贺途敲门进来,端进来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兔子面,麻辣兔头,撒上一把小葱和白芝麻,热油浇香。
红的是碎胡萝卜丁,绿的是自家种的小白菜,黄澄澄的是完整的煎蛋。
夏珂放下手机,翻个身,把被子卷成麻花。
贺途把面搁到床头柜上,“睡醒了?”
“嗯,”她嗓子沙哑,还有点咳嗽,想想是前天工作淋雨又吹冷风。
贺途一听她嗓子不舒服就去倒热水。
她躺在床上靠着他手臂喝完水,他让她把饭先吃了。
她懒懒的不想动。
他说:“喂你?”
她说:“就等这句啦。”
他拿着筷子挑出段面条喂进她嘴里,夹块兔子肉,她腮帮子咕哝咕哝,“青菜。”
贺途把油撇去,“辣吗?”
“还可以,好吃,不咸欸。”
“我看着妈妈放盐,生怕咸了你不爱吃。”
“好吃,”她把减肥忘到九霄云外,“还想再吃一碗。”
贺途给了一个眼神,她吐吐舌头,“何姐不会知道的。”
他说:“我多盛点菜和肉,面就少吃点。”
夏珂吃的更心安理得了。
“啊,”一不小心吃到麻椒和干辣椒,她的脸皱成苦瓜,撇撇嘴,没找到纸巾,贺途直接伸手来接。
她吐干净,嘴边粘着辣椒片。
贺途帮她擦干净,她问:“不想起床,还能再躺一会吗?”
“笑笑要放学了,你要不要去接她?”
笑笑是表姐的女儿,是夏珂的外甥女,上幼儿园大班。
快一年没见,夏珂很想她。
“要接。”
“她五点放学,你还可以再睡会。”
“睡不着了,”夏珂拉拉贺途的手臂,“陪我看个电影。”
“行,我去投影。”
夏珂洗了一盘水果,有青提玫瑰、切成小块的香橙、红荔枝、香蕉片、火龙果。
贺途调整好投影,问:“糖分挺高的,不减肥啦?”
“我不吃,给你的。”
看电影的乐趣之一在于两个人互相投喂,分享好吃的,讨论有趣剧情。
水果,奶茶,小蛋糕她都戒掉了,贺途挑了颗提子放嘴里,汁水爆开,觉得寡淡,放一边了。
外面天气阴沉,卧室光线也暗,两个人偶尔聊几句,而后是很长的空白,选的喜剧片并不搞笑,乏味。
夏珂回头去看贺途。
他靠着床似乎睡着了。
也是,开了一天的车,回来也没有休息,肯定累了。
夏珂挺直了背,把肩膀送过去。
贺途的脑袋滑下来,落在她肩头,他仍闭着眼睛,睡得安宁。夏珂松口气,保持没动,直挺着看完片子,肩膀都酸了。
趁片尾曲的功夫,她端详着他。
额头饱满,记忆里的侧脸弧线褪去青涩,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沉稳。下巴有些胡渣,不明显,夏珂没忍住摸了一把。
贺途睁开眼睛,神情几分迷离,凑上去吻她,蹭了两下脑袋,留恋着。
他问:“演到哪了?”
“都演完啦。”她摸摸他的脸颊,捏住:“还好意思问。”
“讲的什么?”
“讲的……”
她卡壳,他跟着侧头,笑话道:“你也没看是不是?”
夏珂挽尊,找借口。
贺途说:“被我发现没话讲了?”
她耍赖说:“是电影不好看。”
“我看是你也没好好看。”他刮一下她鼻子,“说,干什么了?”
夏珂心一紧,刚要承认说“没错,就是没好好看,谁让你睡颜迷惑人了”时,贺途说:“又忙工作了?”
她脑子宕了一瞬,她手机都没打开好吗!
贺途很快忘记了这件事,夏珂也没有了解释的必要。幼儿园放学那会车多人多,她打算提前出门。
孟莲从屋子里出来,“小贺一个人去就行了,你留在家帮我收拾。”
夏珂都换好鞋了,只能换回来。一一摘掉遮阳帽,口罩,黑外套,坐回沙发上。
贺途给小侄女拿了一盒草莓酸奶,“我就不带钥匙了。”
门关上,家里剩下母女俩。
孟莲择掉袋子里蔫蔫的黄叶,冷不防开口,问道:“你和贺途怎么打算?都结婚几年了还各忙各的。小贺一直都踏实。你呢?”
夏珂没接茬,专心洗菜,泥巴粘手,水池底部黑乎乎的。
幼儿园就在小区对面,一条马路之隔。
贺途走出单元楼,心灵感应似的回头朝楼上望了一眼。
夏珂冲他笑,不知道他看到没有。
孟莲几句话把她思绪拉回来:“你的工作上有了起色,但也不能不顾家啊。妈妈没有催你们的意思,你看看你同学,马上要生了,小两口买了套学区房,日子过得多安稳啊。”
夏珂闷闷不乐:“干嘛?你又帮贺途传话来了?”
“他什么都没跟我们讲,是妈妈觉得你委屈了人家。”
“贺途他说他委屈了吗?”夏珂有理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少贫嘴。”
“我不贫,我走,”夏珂洗完一筐菜,甩掉手上水珠,往围裙上一擦,“我也好久没回来,你怎么不心疼我呢。我才是你们的女儿。”
孟莲:“夫妻俩聚少离多,这样下去要出问题的。你不要总拼事业,想着点小家啊,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
幼儿园大门外挤了很多家长,形成一堵人墙。
前一秒,夏珂还能精准找到贺途,下一秒他像条鱼儿游走了。
她解开围裙,“我出去一趟。”
“欸,”孟莲叫不住她,低估:“多大的人了,真是闲不下来。”
夏珂正心烦意乱。外面的车多,喇叭震耳,马路堵的水泄不通,交警忙的团团转。
一辆银灰色车的司机不耐烦,猛踩油门开过去,把夏珂吓了一跳,她生气,司机也生气。
交警把银灰车扣下来,没解了夏珂的气,孟莲的话在耳边循环——夫妻俩聚少离多,这样下去要出问题的。
——有你后悔的时候。
夏珂的手机响了,是公司大群的消息。
她不想生活照片传网上,避开人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打了通电话交接完,发现自己坐在旋转滑梯里面。
她心血来潮从上面滑下来。贺途发消息问:“你在哪?妈妈说你出来了。”
“大门口的滑梯。”
她打完字没多久,就听到笑笑的声音,笑笑从滑梯口探进头瞧,葡萄眼很是惊喜:“小姨,你在玩捉迷藏吗?你输喽,我找到你啦!”
笑笑的稚嫩童音瞬时驱散夏珂心中的阴霾。
她牵起笑笑。
贺途俯身望着她们俩,“小姨腿麻了,你拉她一下。”
贺途背着手,变出两支脆筒。
“要吃晚饭了,不怕妈生气啊?”
“那就吃完再上去。”
笑笑一手拉着夏珂一手拉着贺途。贺途手腕用力,小丫头在中间蹦哒,脚下腾空,兴奋大叫。
微风不燥,吹过街口,地上的尘屑打卷。
两道长长的影子中间是道短短的,小影子活泼好动,扭在石沿。
贺途盯着看了一阵,忽然叫了声夏珂。
她懵神,“嗯?”
“走慢点。”
他轻轻地说,怕吵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