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周一早读,林小乔到的时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闻佳茵正拿着语文课本,全神贯注地默读。

    “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发疯。”林小乔一屁股坐下来问。

    “你给我做个见证,从今天起我要改邪归正,学好语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中邪了?”

    林小乔抬手要去试她的体温,被闻佳茵躲过了,“别闹,背课文呢。”

    闻佳茵对语文的学习热情持续到了周三,期间每堂语文课她都挺直了腰杆听课,甚至还举手回答了一个阅读理解问题。

    她站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屡屡回头。闻佳茵开始听语文课了。这比看天外来客还稀奇。

    —— 虽然答案牛头不对马嘴,又把朱美人气的够呛。

    因为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晦暗的天气就一定暗喻了作者沉郁的心情。

    -

    下午小测结束,集训队的学长学姐们决定放松一把,去江大的咖啡店玩桌游。他们本想去ktv的,也不知道哪个好事之徒告诉了老严,老严气得吹胡子瞪眼,把他们一路从学校送到江大里头才走。

    竞赛集训队的人并不是外人想象中的古板只懂学习,他们比起旁人有更高的专注力,学时效率极高,玩也能玩出花样来。

    队里有人玩悠悠球还去参加了世界大赛,还有爱好定向越野的,精于桌游的更是不在少数。

    闻佳茵高一刚进队的时候是里头最小的,学长学姐们都很照顾她。

    周四晚咖啡厅气氛火热,做小组作业的,约会的,和他们一样玩桌游的络绎不绝。

    闻佳茵这一轮是匹倒钩狼,正花言巧语拉踩自己队友。她是那种表情不太丰富的人,愈发没有破绽。

    闭眼的时候听到铃声远远地自教学楼传来,咖啡店风铃响个不停,涌进一大波人,看来是晚课第一节刚下。

    在眼前极端的热闹里她忽然想起祁肖羽,想起那把黄铜色的钥匙。

    —— 钥匙还在她的包里。但放学之后秦晗就接走了祁肖羽,听说是要去探望病重的老人。

    一行人又再玩了一个小时,眼看快到十点,第二天都要上学,大家结束了最后一盘游戏。

    闻佳茵背着包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今晚闻谦带着他的新女友回家下厨,估计还得在家逗留亲昵一会儿,她懒得与他们照面。

    闻佳茵调转方向朝画室走去。

    祁肖羽的画室在一楼,门没锁,留了一道缝。闻佳茵有些疑惑,站在缝外看里头,门忽然从里被拉开了。

    “你怎么在这儿?”

    祁肖羽手里拿着铅笔,背后是完成了一半的静物素描。

    “站在那儿看什么。”祁肖羽早在窗户玻璃的倒影里看到她。

    “怕打扰你创作。”

    闻佳茵这才走进去,把书包往双人沙发上一甩。

    “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闻佳茵说,“诺,钥匙还你。”

    祁肖羽握着笔,重回画布前,垂下眼,说,“你拿着吧。我重新配了一把。”

    闻佳茵自认是个‘不速之客’,没想过有朝一日祁肖羽真能给她一把完全属于她的钥匙。

    “平时你想来,可以随时来。”祁肖羽还补充。

    钥匙攥在手掌里,冰凉的。

    闻佳茵瞪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好意’而有点不知所措。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祁肖羽。他第一次在闻佳茵脸上看到这种柔软欣喜的神情。

    为了掩饰尴尬,他又将视线移回画布。但却不知如何下笔。

    她与祁肖羽,用林小乔看过的偶像剧里的话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为了掩饰空气里似有若无的尴尬闻佳茵凑过去看祁肖羽的画。

    虽她于艺术无甚高深品味,但还是能感受到祁肖羽在绘画上的天赋。科学和艺术本就有微妙的共通之处。

    “画的真好!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她夸张地说。

    “不想夸不用硬夸。”祁肖羽嘲讽。

    “我对这些的确一窍不通。但我很确定你画的很好。” 闻佳茵耸耸肩,“听你爸妈说,寒假要带你去北京‘拜师’?”

    “嗯。”

    “‘拜师’了就能上央美吗?”闻佳茵问。

    “也许吧。”

    “你想去吗?”

    闻佳茵偏头问他。她的瞳色很浅,在暖色昏黄灯光下,闪着粼粼光泽。

    祁肖羽不答,移开视线又落下一笔。

    闻佳茵并不挂心,已然在书桌前摊开试卷和草稿纸,飞快地演算起来。

    已近九点,校园重归安谧,画室窗外看去是一面爬山虎墙,昏黄的路灯一照,流动着一种无言的生命力。

    祁肖羽是在见证过闻佳茵对物理的热情之后,才明白自己并不那么热爱艺术的。

    绘画是母亲的愿望,品学兼优是老师的愿望,不辱家门是父亲的愿望。

    秦晗在大师计算的‘吉时’通过破腹产生下祁肖羽。他是在精准的期待里来到这个世界的。

    他应该觉得幸福。应当觉得感恩。

    —— 秦晗曾在年关时带他去福利院献爱心。那里的孩童常常身有残疾,未被精心照护。会因为一点最普通的零食而对大人流露出感激和依赖。

    秦晗曾指着他们告诉他,小羽,你很幸福。

    祁肖羽却不习惯在别人的不幸里总结出自己的幸福。

    又或者客观的幸福和想要逃离的欲望并不相悖。

    画室还不够。要到更远的地方去。

    并非是对任何‘不幸’的惩罚,或是示威。

    只是一种模糊的本能。

    甚至和他累积的行为模式相悖。

    那次‘叛逆出走’只是孤立事件。在那以后他常常问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是哪里呢。

    因为得不出答案,所以他无法与自己和解,也没有了再次离开的冲动。

    祁肖羽再次看向闻佳茵伏案的背影,纤细的飞速划过稿纸的手腕。像一首热情笃定的未被韵律捆绑的诗。

    太美的东西常令他手足无措,心生嫉妒,不知道该如何拥有,甚至有想要毁坏的冲动。

    -

    周三下午的体育课又是和五班一起。

    下楼的时候几个男生风一般地从闻佳茵身边跑过,其中就有祁肖羽。

    背面看他头发剪短了些,换了一身深色运动服,很抢眼。这个年纪的男孩长得快,一天一个样。

    林小乔在她旁边边走边花痴道,“怎么祁肖羽又变帅了。”

    —— 她心绪只停留了一秒钟,又被夏璐聒噪的声音打断了,后者正挤开几个男生,硬要并肩与祁肖羽走着,两人有来有回地说话,这样一看还挺般配。

    比闻佳茵更在意祁肖羽的人是江雅雪。

    —— 自由活动时间她破天荒没有在场边看祁肖羽打球,而是来看台上找闻佳茵说话。

    林小乔识趣地起身离开,说要去小卖部买汽水,用眼神警告闻佳茵提醒她记得分享八卦。

    闻佳茵正在背兰亭集序。她还是想不明白,既然东汉就发明了纸张,为什么这些文字还需要被记忆背诵然后在大考后被迅速遗忘呢。

    “佳茵,你觉得阿羽是不是生气了。”

    “为什么?”闻佳茵把课本搁置在膝盖上,双脚踩上前面的椅背,摆出一副要倾听少女心事的姿态。

    “周天的时候,我问他要不要留下来给我讲题目。他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好.... 就是... 很越界。”

    闻佳茵控制了很久才勉强没笑出来。

    “你很想跟他谈恋爱吗?”闻佳茵定了定神,认真问。

    江雅雪低下头,红了脸,抠着指甲,说:“其实也不是,只是苗迪说要有点行动。而且他很受欢迎。”

    “那你很喜欢他吗?”

    “嗯,喜欢的。他对我真的很好。”

    “比你爸妈对你还好?”闻佳茵打趣。

    没想到江雅雪微微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是的。”

    闻佳茵愣了愣,不再追问。

    江雅雪是高置在小洋楼玻璃陈列柜里的洋娃娃,是和她截然不同的人。但洋娃娃可能也会有它的不快乐。

    闻佳茵结束短暂的哲学思考,说:“那你问什么学习呀!这样也太含蓄了。你叫他出去玩,出去看电影呀。别人都是这么开始谈恋爱的。哪有请到房间问题目的。”

    江雅雪貌似陷入思考,一向温柔的神色里竟然有了一种深沉和坚定。

    闻佳茵不再给出建议,因为她从未想过要与江雅雪交心。还有一年多她就要离开这里了,不想再与桐城有任何羁绊。

    她任江雅雪思考,将书顶在脸上准备打瞌睡。

    过了几分钟,看台微微震动,一看,是祁肖羽已经走到了眼前。

    竟然是江雅雪将他招呼上来的 —— 这位表姐还真是行动派。

    祁肖羽扫了一眼她吊儿郎当的坐相,和伸长的了的双腿,温声问江雅雪:“怎么了?”

    闻佳茵把书从脸上摘下来,兴致勃勃地在中间听他二人对话,丝毫没有做电灯泡的自觉。

    远远看过去,正与看台下的夏璐对上了眼神,后者也在看向这边,恨恨的,仿佛要将她后脑勺烧穿 。

    她又看看忽然化身行动派的表姐,在心中叹气 —— ‘爱情令人发癫。’

    “阿羽,周天我们去看电影吧。佳茵说她想看速度与激情,你不是之前也说想看么?是吧佳茵?”

    你看看,还学会了说谎。

    闻佳茵唯诺道:“是哇是哇,想看想看。”

    祁肖羽不正眼看闻佳茵,只是温柔地答:“好,那周天外教课之后去?我们可以去吃必胜客。”

    江雅雪红着脸点点头,把手里捏了好久的水递给他。

    祁肖羽接过,一屁股在闻佳茵身边坐下,仰着脖子喝了起来。

    闻佳茵这会儿坐在他们中间才后知后觉地不自在起来,便又用功地开始背兰亭集序。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取/趋)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

    —— 写得还真好。她心想。

    江雅雪不敢再主动与祁肖羽说话,搭讪闻佳茵:“你怎么最近这周突然开始学语文了,以前朱美人好说歹说你也听不进去。今天早上我去送作业的时候,她还问我来着。”

    “陈濂哥劝我学的。他说语文死记硬背一下就能拿分,很划算。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江雅雪闻言说:“啊,你们还是每周都见吗。真好,就像有个哥哥一样。”

    他们都与陈濂有过数面之缘。

    “可是我怎么记得这话我也跟你说过。看来还是陈学长好使。”她调侃道,“你说是吧,阿羽?”

    祁肖羽很轻地冷笑了一声,似乎认定了孺子不可教,把水瓶往闻佳茵语文书上一砸,下场打球去了。

    —— 其实不仅江雅雪跟她说过,祁肖羽更是对她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那天在画室里她花了三个小时写物理试题,腾出最后十分钟急急忙忙地抄语文作业答案。

    为了省力,干脆让祁肖羽直接报abcd给她。

    -

    闻佳茵很快就把这件小事抛到了脑后。

    集训队小测在周三上午结束,她逃了一节下午的课,去小操场的草坪上晒太阳。闻佳茵的爱好并不多,晒太阳是其一。她前世可能是一颗草,春风一吹,太阳一晒,就蹭蹭地长高了。

    漫长潮冷的桐城的秋冬季即将到来。

    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很小的时候的场景。大多数的小孩是没有三岁前的记忆的,但她有,也许是过于早慧的缘故。她记得她亲生母亲大致的长相,很钝很柔和的五官,她大概更像亲生父亲。

    她记得那是一个秋天,也是这样的太阳,女人说她去集市买糖葫芦马上就回来。她站在秋天的太阳里,小得像一颗草,而世界太大了,她很不安,但也很馋糖果。

    她从未告诉任何人这段记忆。

    后来她选了闻家夫妇,是因为那天沈怀薇的口袋里携带了巧克力。她第一次吃那么好吃的东西。

    这几日她为了集训没日没夜地做题,大脑负荷过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梦里都是那个女人模糊的脸,和巧克力发腻的甜。

    后来一阵阴影覆盖在她的眼前,她初以为是一片云,缠绵于梦境中未能睁开眼,后来这阴影过于静止,她从浅睡中挣脱出来,一看是祁肖羽,他站在她身前几步远,静静地看她。

    “你说以后我要是死了,你来给我扫墓,是不是我的灵魂就是从这个角度看你?你这个角度看挺帅的。”闻佳茵说。

    她睡着的时候面容是很宁静的,有种脆弱感,让祁肖羽想起再小一点的时候她的样子,瘦瘦的,跟在江雅雪后面,不爱说话。

    她刚才应该是做了梦,不愉悦的梦,以至于睁开眼时里面蓄了泪水。不过刹那就干了,一张嘴又能噎死人。

    闻佳茵倦倦撑起身子,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下课了,到处都是聒噪的笑声。看来巨大的下课铃声也没能把她从梦境里惊醒。

    祁肖羽抱着生物书,看来是刚从实验室结束实验,往教学楼走。

    “以为我又晕倒了?”闻佳茵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和泥,又说:“放心,我现在都随身带巧克力豆,死不了。”

    闻佳茵小时候营养不良,这些年在闻家虽是不愁吃穿的,但体质还是弱,留下低血糖的毛病。

    初中有一次他们几个少年少女一同出游,在植物园里走得久了一点,闻佳茵因饥饿而突然低血糖,站都站不住,一个劲儿干呕,还是他将她背着跑了将近一公里才送到公园的医务室。

    闻佳茵说着从兜里掏出巧克力豆问他,“你要吗?”

    祁肖羽摇头,很生硬地说:“我走了。”

    闻佳茵往身后一瞥,发现有一堆人在那里等他。里头也有夏璐。这么冷的天气了她还穿夏季的小裙,露出两条大白腿。

    近处的祁肖羽衬衫扣到了顶,一副禁欲好学生的模样。他在学校大部分时候就是如此,好像这学校里头有什么符咒,把他约束得服服帖帖的。

    闻佳茵突然就起了玩心,想要气一气夏璐,于是突然凑近他一些,问,“放学你去画室吗?”

    她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脖子。祁肖羽僵直了身子,没想到她有这么狎昵的举动。

    远处的夏璐果然恨恨瞪她一眼。

    “我妈回来了,我要陪她吃饭。你自便...”

    祁肖羽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至于吧,她又不吃人...

    “... 祁肖羽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妈宝男吧...喂!”

    竟然就这么跑了... 她对着祁肖羽的背影挥拳,忽然又想起下节课是朱美人的语文课,她要抽查背诵的课文她还没看。

    不由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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