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皎眉眼垂落,晦涩不明的思绪在眼底翻涌,悄然捏紧的衣角,是视作所有物的人却觊觎旁人感到背叛的烦躁。
恨意陡然萌生,原本已经被判做出局的养女竟有威胁她地位的苗头,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迹象。
她身姿孱弱的躲在慕应庭身下,眼底却淬上竹叶青的毒汁。
“姐姐,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你理应随我们一起去正厅,母亲和父亲还在等我们。”
再抬起头时,柔软无害,一双清眸笑意浅浅,是世家大族调教下包裹的完美无瑕的表情。
在急功近利资本至上的战场,裴皎皎所展现的宁静温柔,就像是一场甘霖熄灭战场的浓烟滚滚,让枯竭的大地焕发生机。
万物都在感激甘霖,沉溺于甘霖的美好,却无人记得斑斑血迹的土地上经历的淋漓血战,拼劲一切的将军在那场胜利的战争里死的悄无声息。
裴离站在原地,沉默无语,不用她想便已清楚此刻在场众人都被裴皎皎的明媚大气吸引。
这里所有人都在等她,可所有人在乎的却不是她。
只是因为裴皎皎在,所有那些人才会将更多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无论是慕修然或是慕应庭之所以来到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土地,大抵也只是因为裴皎皎要来这里的缘故。
裴离不可抑制内心的厌恶和暴躁,她并非草木更不是无欲无求的仙者,是人便有七情六欲,谁都逃脱不了。但同时她又是冷静的,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志不在此。
被外人的目光和所谓的丈夫困住一生,不是她所求。
她清楚裴皎皎对她的忌惮,也明白她对自己身份的不屑。
可在所追求的路上,她永远不会停止脚步。
“既然这样,那就辛苦你,和我去一起去找父亲母亲。”虚与委蛇的客套裴离并非不懂,只是不屑。但在某种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也不是不懂变通的蠢货。
“姐姐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裴皎皎柔柔一笑,从慕应庭身后走出,轻挽住裴离的手臂。
两人间一副和谐场面,甚至让众人忘了最开始两人时如何争锋相对,互不相让。
“请各位尽情享受宴会,若有需求,慕家会有专职人员为各位提供服务。”慕修然再次简单客套了一番,然后便带着裴离三人离开了宴会副厅。
慕家的正经的宴会厅,上一世裴离并未看到,因为她本就在副厅收到羞辱后,一气之下回了裴家。
相比副厅的金碧辉煌,正厅这里反而显得格外素雅,没有刻意堆砌的金砖碧瓦,名篇墨画。秀林绿竹、环山绕水的亭台小榭似乎更符合慕家神秘内敛的风格。
裴皎皎身侧站着慕修然与慕应庭,三人一路谈笑风生。
裴离虽站在三人最后,但那张艳丽的脸却已经吸引足够多的目光。
待到大厅,慕初霁的身旁已经围满了人,这其中也包括慕修然的父母和裴松文、黄玉梅。
人群中,慕母最注意到几人,随即面露欣喜的走到几人身边道:“你们回来了。”
“想着要给爷爷贺寿,自然不敢耽误时间,飞也似的赶来了。”慕应庭双手插兜,懒洋洋的语调里带有一丝故意夸张的口吻,倒是很好的调动了气氛。
慕母一向疼爱幼子,听他这样说也只是笑笑,又将目光和慕修然对上。
“副厅那里可还好?“说这话时,语态便明显敛去刚才的柔和多了几分认真。
慕修然依旧是一副淡漠神色:“副厅并没有任何异常。”
已经解决的麻烦,自然也就称不上异常了。
慕母满意点头,“那就好。”
言谈间,她又将目光转到裴皎皎身上,“皎皎玩得还还开心吗?”
“慕阿姨安排的宴会别出心裁,与自然的交汇让人觉得身心舒适,自然十分开心。”裴皎皎笑道。
“你这孩子,嘴真的是越来越甜了。”慕母面色含笑,一副慈爱的长辈模样,说完又对着走近的黄玉梅感叹道,“真希望我也能有一个像皎皎这样懂事的女儿。”
黄玉梅站在慕母身边露出客套的笑容:“你羡慕有皎皎这样的女儿,我反而羡慕你有修然和应庭这样优秀的孩子。”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都已从言语中里猜中对方的心思。
“对了,怎么没见小离,距离上次见她我记得也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慕母指的是裴皎皎生日那天。
黄玉梅表情僵了一瞬,由裴皎皎结过话题:“姐姐方才去取遗落在车上准备给慕爷爷的礼物,却不小心迷了路,所以才来得晚了些。”
“是这样啊。”慕母并没有追问,轻描淡写的揭过此事。
听到慕母疑惑的发问,裴离也缓缓从几人身后走出。
“慕阿姨好。”她站在中央,笑容明媚,在灯火的映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皮囊永远是最具冲击力的,更何况裴离还拥有一副极好的皮囊。
红裙墨发,妖冶生姿,修身长裙衬出高挑诱人的曲线,眉眼间的清明让那份娇媚不流于艳俗,反而衬得少女顾盼流转,耀若春华。
“半个月不见,小离长得更漂亮了。”慕母走到裴离身边,拉住她的手,笑容可亲,“以后要经常来阿姨家里坐坐才好。”
“会的。”裴离莞尔一笑,大方得体。
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便又回到宴会的主人公身上。
此刻的慕初霁也发现了几人的身影,而他的目光在闪过自己孙子后,只一眼便注意到了裴离。
或许是那双过于相似的眉眼,让慕初霁一时怔住。
慕父察觉到自己父亲的异样,也随之转身,在看到裴离时,眸光颤动。
裴松文不动声色,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眉梢眼角闪过一丝得意。
早在见到裴离的第一面,他就已经为今日做好了铺垫。
慕母察觉到丈夫和父亲的异样,微微凝起眉,似乎在困惑丈夫和父亲的不同寻常,也在好奇裴离身上的特别之处。
黄玉梅同样不明白自己丈夫打算着怎样的心思,从裴离被接回裴家的一刻,她就已经逐渐看不懂这个枕边人了。
不过为了维持那份可怜的体面,她选择无视,义无反顾的相信自己丈夫的选择。
而率先打破这诡异气氛的,是裴皎皎。
“今天慕爷爷生日,我和姐姐为慕爷爷准备了礼物,希望慕爷爷能够喜欢。”她笑容乖巧温顺,像只纯良无害的白兔。
慕初霁敛下眼底那瞬间复杂神色,面色柔和道:“那皎皎今年又给我带了什么惊喜?”
“是田中森先生的松鹤延年图。”裴皎皎乖巧道。
田中森是国宝级的国画手,随便的一副画便动辄数亿,甚至千金难求,裴皎皎这幅画的价值不言而喻。
慕初霁显然也十分满意,连连夸赞裴皎皎用心,笑呵呵的让管家接过放好。
“那小离的礼物是什么呢?”慕初霁的目光在短暂停在裴皎皎身上后,又落回裴离身上。
上一世,裴离根本并没有准备礼物,除却她本就不愿参加那种场合外,还是她没有钱的缘故。
礼物是黄玉梅代她准备的,她甚至都不知道黄玉梅准备的是什么。
裴离一时沉默,反倒是裴皎皎过分热心。
“姐姐的礼物也是一副墨画。”她回答道,随后开口便准备让管家将那紫檀木盒里的卷图拿出。
“不用了。”没等管家打开盒子,裴离便开口婉声拒绝。
“妹妹既然已经送了您田中森老先生的松鹤延年图,那无论我再送什么样的名家墨画,必然都比不得妹妹的画名贵,便送您一串佛前供奉的手串。”
裴离将准备好的礼物拿出,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裴家女儿拿出的并非是名贵的翡翠玉珠,就是一条简陋到用红绳串的木头珠子。
这样与豪门生日宴格格不入的东西,自然引得的周围人议论纷纷。
可裴离并未在意,而是认真的向慕初霁介绍这串手串的来历。
“红绳是去年偶然在清莲观拾得,道长说红绳和我有缘便送给了我,至于这玫佛珠是观中乔木掺着香灰做成的,寓意福寿康安,希望您能够喜欢。”
南有乔木,不可求思
慕初霁接受手串,却没有将他交给管家,也没有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反而绕有深意的看了慕修然一眼,将手串递了回去。
“这条红绳今日应当物归原主。”慕初霁哈哈一笑,在裴离疑惑的目光中解释起缘由。
“这条红绳是修然六岁时我为他求来的,只可惜后来遗失了,修然有心去找,但我总觉得缘浅缘深,随它去吧,属于你的总有一天会回到你身边。”
慕初霁面色慈爱的看像裴离:“孩子,你今天的礼物或许有它真正的主人。”
裴离抬眸,恰巧与那双凉薄清冷的眸子撞在一起。
她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弯弯绕绕才让事情的结果完全出乎她的判断,但如今这样的场面也并非沉默不语便能打破的。
她拿着那条手串,手执一端将它递给慕修然。
“既然是你的,便还给你。”
慕修然原本沉寂无波的眼眸,在伸手接过手串的一刻,眼底蓦地化开落雪,半分春日闯入冰天雪地的白,簌簌落下一场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