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雀啪地翅膀拍桌,吓得梳灵一个抖擞。
祈灵便知道她养不成了,于是低头问:“你为什么要让我做噩梦呢?”
梳子支支吾吾:“我、我就是听别人说圣女很厉害,想要见识一下罢了。”
“这样啊。”她盯住手心里一脸心虚的团子,“那你现在见识到了。”
丹雀威胁:“喂,你小子要是不说实话,小心我继续啄你!”
梳子泄气,它瞅了眼祈灵的神色:“好吧。”随后直接坐在祈灵的掌心上,开始为她讲述一个短暂的故事。
它的主人是前朝后妃,以擅琴而闻名宫内。那时候的周朝还是个名为南唐的小国,恰逢边陲妖魔盛行,而圣女迟迟不应召唤,人们哀声哉道。
琴妙意的父亲是个镇守边关的武将,南唐皇帝为安抚也为制衡,命琴妙意参加选秀。这把梳子,便是她入宫之时母亲所赠。从此一道墙隔绝天地,故园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虽是武将世家,琴妙意却偏爱琴棋书画,一家子的文气好似全部汇聚到了她的身上,自然也被养出一副天真柔软的性子。
琴家不愿女儿入宫,甚至想要抗旨不从,琴妙意哪里愿父亲冒险,于是16岁的琴妙意在杏花春雨时节被选入宫。
她入宫之后其实没经历什么风雨。
皇后将一切事物打理得井然有序,她虽不受宠爱,却也没遭遇过倾轧。平日里多是练琴,一手琴艺倒是练得出神入化,就连陛下都因此侧目。
如果她不曾见过世间的鲜活,或许能在宫里安逸生活。
琴妙意总是抚摸着玉梳,怀念从前无拘无束的时光。她会对着玉梳娓娓地诉说自己的思念,关于母亲的宠爱、父亲的关怀、还有少女时的自己。而如今,只能看宫花寂寞红,一生囿于方寸中。这么一讲,便是十年。
午后是她的练琴时间,梳子最是沉醉于此刻,琴声如同天籁。或许便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倾听中,它生出了灵智。
“还记得我第一次练琴的时候,母亲捂着耳朵……”琴妙意刚一开口。
“说你没有天赋。”梳子熟练地接上下一句,它对这些陈年往事已经倒背如流。可惜琴妙意从来不知道有一把梳子日日夜夜陪着她,事事回应。
南唐七年,青州瘟疫肆虐,饿殍遍野。
“琴宝林你可听到消息了,青州疫灾!”与琴妙意交好的才人得知消息后急忙过来知会她。
“什么?”琴妙意脸上笑意一顿,“你说青州…出疫灾了?!”
她骤然站起,梳子差点摔碎。但它不怪琴妙意。
青州,是她的故乡,魂牵梦绕的地方。
她第一时间便去拜见皇后了解情况,并捐出所有银两帮助赈灾,甚至向皇帝请求出宫。凡是能用的法子均试了个遍,然而徒劳无功。
疫灾愈演愈烈,青州全面封锁,断了消息。
为此琴妙意忧心如焚,日渐憔悴。她依旧喜欢对着梳子说话,只是再也不曾弹琴,开始烧香拜神。明知道不切实际,却还是虔诚地祈祷圣女出世。
有时候她会笑着对梳子说:“看,每次用你梳头都会掉一大把头发。”
梅子熟了,讣告的信像岸边的柳絮翩然而至。琴妙意似有所感。前朝传来消息:青州司马在坚守数月之后,其一家不慎染疫,为国捐躯。
不日后,琴妙意封婕妤。等柳絮散尽,琴妙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抚摸着玉梳,低声喃喃:“这世上真的有神迹吗……”随后把梳子锁进暗格,阖然长逝。
后来朝代变换,梳子被人翻了出来。
“再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梳子耷拉着脑袋说。它只是想瞧瞧圣女是什么样的。
祈灵听完后有些怔然。梳子讲故事的水平算不得高超,平铺直述,毫无起伏。然而正是这样,更显悲凉。
“幸好还有你记得她的存在。”祈灵感动于它的真挚,“这么多年来你一个人肯定很孤独吧。”
梳子捏手手:“其实还好。”
祈灵正想开口,忽地瞧见洁白如雪的梳子灵团上纠缠着一根头发丝似的细黑线。祈灵连忙以尾指將其挑出,像是在空中游戈的小鱼,这条黑线浮在她的手掌上。
丹雀:“这是魔气。”
“怪不得这小梳子作为世间至纯至真的灵物,会起这样负面的心思,估计是被污染了。”
丹雀张开嘴巴一吸溜,將黑线吞进肚子里。
“原来如此。”祈灵低头看着梳子,眼神柔和怜爱。
梳灵从未被人类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捏了捏裙子,小声说:“对不起……”
祈灵:“没关系,下次别随意吓唬人就好了。”
“知道了!”梳子点头,接着它变幻成一道白光窜回玉梳里,“这次你可以安心睡觉啦!”
祈灵愁,这谁还睡得着?
丹雀却没空搭理她的伤春悲秋,吞完黑线便打着哈欠回窝,独留她一人思考人生。
原来那便是魔气。
祈灵想起她在看到黑线的一瞬间,心头涌上的不喜。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
之前只是通过文字了解魔气会唤起人们心中的负面情绪,吞噬良善,最后引人堕落成魔。没想到连灵物也会被污染。魔气看起来尚且好处理,不知道真正的妖魔会是什么样。
思及此,她索性起身,站在窗前看月华如练,霜染碧树。
“殿下这是认床?”
一道低沉如夜风的男音自头顶传来,祈灵循声望去,只见萧疏襟在檐顶坐着,半张脸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显得清冷如玉。
“就是有点儿睡不着。”
就这么一打岔,祈灵已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有点想试试坐在屋顶是什么感受!
圣女的眼里像坠落了一颗星子。萧疏襟有些出神。她的想法实在好懂。于是他悄无声息地跳落到地面,伸手问她:“殿下要上来坐坐吗?”
祈灵有些迟疑:“可以吗?”
萧疏襟“嗯”了一声,目光淡淡地注视着她。
祈灵犹豫了一秒,到底还是“上房揭瓦”的想法占了上风。她轻轻开门走了出去,生怕吵醒绛珠。
其实她的担忧实在多虑,侧殿里看似睡着的绛珠其实正竖着耳朵聆听。时刻关注殿下变化是一名合格女官的自我修养。
祈灵大大方方地抬手覆上萧疏襟的掌心:“麻烦你了。”
萧疏襟:“失礼了。”
话音刚落,一阵失重感传来,祈灵只觉着腰间一紧一松,周遭便换了风景,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上来的。
祈灵小心翼翼踩在屋顶的瓦片上,她不敢多动,便学着萧疏襟的样子坐在他身旁。她想,琴妙意应该从来没有坐在屋顶,看过后宫的风光吧。她那短暂的一生,昙花一现。如果不是梳子生出了灵智,甚至没有一个人会记得琴妙意存在过。
由此她才恍然意识到,圣女的肩膀上担着多重的担子,她的身上或许承载着一整个国家的重量,甚至是整个大陆人民的期望。
她最初只是一名普通的女高中生!
祈灵放眼望去,顿时心胸开阔。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眼前的美景,只知道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安宁。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更何况,“来都来了”,这句经典名言几乎刻进了现代人的骨子里。
祈灵想:无论前方道路如何曲折,她还是决心要做好一名圣女。毕竟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
萧疏襟见圣女有些入神,便没有出声打搅。只是淡淡地瞥了眼少女在夜色里的侧脸,纷飞的发丝浸润着丝绸似的月光。萧疏襟心想殿下穿得有些单薄,便不着痕迹地挡在风口。
祈灵感受到风力的减小,不由回过神来。她发现萧疏襟虽然看起来难以接近,但却意外地是个温柔的人。她偏过头朝他笑了笑。“萧大人经常守在屋顶吗?”
萧疏襟言简意赅:“看情况。”
祈灵感慨:“当护卫还挺不容易。”
果然每一份工作都辛苦,在她眼里,圣女目前只算是一份任重道远的“职业”。啊,祈灵突然想起一个疑惑,所以她祖先的穿越是怎么个事?等哪天问问丹雀好了,或许又是一段神奇的故事。
“月俸高。”萧疏襟语气平淡阐明护卫的优势。
虽然他作为吏部侍郎的儿子不缺这么点银两,但确实可观。
萧疏襟之前一直在御林军当差,这还是第一次被调来保护别人。他还记得父亲殷切嘱咐他态度要温和,表情要温柔。他不是一向如此待人吗?面无表情的萧疏襟认为父亲总是过于多虑,他在军中分明还挺受欢迎。
祈灵:“那还好些。”
但萧疏襟看起来不像缺钱的人就是了。
祈灵伸个懒腰,这才发现露水已然沾湿衣袖。
“好像挺晚了。”
萧疏襟:“我带你下去。”
在得到同意之后,萧疏襟抬手环住祈灵的肩膀往下一跃,旋即安然落至地面。
祈灵心跳快了一瞬,对于不会武功的人来说,从屋顶跳下来着实有点刺激了。
她回到房间,在窗前向他挥手,以口型无声说道:“晚安!”
萧疏襟点点头:“晚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