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风灵山庄。四更天时,宁湘因听得屋外响动,起身去看,见一行黑衣人潜入,遂带了人,与之打斗。然黑衣人武功高强,又逢顾煜父子有事外出,宁湘未能将其抓住,反被对方的苦寒掌所伤。
对于黑衣人的身份和目的,庄主顾阎想不出头绪。倒是顾阎之弟顾聪,素来谨慎,只恐此事因朝堂斗争而起,遂命人暗查黑衣人来历,顾煜也协同调查,然至今未有结果。
且说谢飞雪离开风灵山庄,第二日夜里,在一间客店歇脚。
客人不多,夜雨闲坐,青灯独酌,别有一番滋味。
店家见没什么活,拉了几个伙计,另摆一桌,吃酒谈笑。
“你们可知昨儿住店的瞎眼道士是何来历?”一长脸伙计问。
“什么来历?”
“他就是神医公孙汀的后人。”
“公孙汀是何人,怎从未听说过?”
“公孙汀你都不认识?”店家一脸鄙夷,晃了晃面前见底的酒壶,有眼力见巧的伙计,忙起身去打酒。
“这公孙汀,可是个厉害人物。想当年,他不过是个药铺里的小伙计,谁曾想,竟被空玉堂堂主赏识。”
“空玉堂又是个什么地方?”
店家举起手里的竹筷,往发问的伙计头上敲了一响,“臭小子,你怎么什么不都知道?”
适时打酒的伙计回来,替店家斟满,顺带解释道,“空玉堂是当年鼎鼎有名的药坊,祖师爷更似神仙托生一般,能起死回生,还能隔墙识物,瞧见人五脏的症结。”
一旁的谢飞雪听了,想这空玉堂繁华一场,终也没能逃过没落的命运,不免唏嘘。
店家接回方才的话头,“那公孙汀拜入空玉堂后,因医术过人,药堂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不服他的。后来老堂主没了,就把堂主一位传给他。他当堂主期间,遇上一场瘟疫,连太医都找不出办法,却被他轻而易举治好了。
不止这些。当年要不是他亲手揭穿‘寒山集’的骗局,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受诓骗。”
谢飞雪放下筷子,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要上前理论的冲动。
“寒山集?”长脸伙计困惑。
“听说是本隐居山林的高人写的解毒秘方,后来遗落民间,一日被空玉堂弟子瞧见,抄录回去。”那斟酒的伙计解释,“公孙汀细究过后,说其中所载方子皆不可信,倘胡乱仿效,恐会害人性命。此前不少药坊铺子的人读过此书,可总不得要领。原以为是自己道行不够,听了公孙汀所说,才知受了骗。”
“哼,明明是自己没能参透,却要怪医书误人,可知此人是何等傲慢!”
公孙汀过世后不久,空玉堂就没落下去。世人皆说,空玉堂之衰败,是因公孙汀后继无人。谢飞雪却以为,按公孙汀如此傲慢的行事作风,未必不是因他任堂主时,种下祸端,才招致空玉堂的败落。
几个伙计循声看去,见说话之人,是个二十岁的姑娘,玉颊染晕,眸光晶莹,然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英气,教人不敢亵渎。
“姑娘何出此言,莫不是曾读过这《寒山集》?”
谢飞雪扭头看去,见问话之人,是墙角一桌,穿着淡赭色大袖道袍的男子。
“未曾见过全本,只是偶然在别的书中,读过一个从《寒山集》里摘录出来的方子。我读来,并不似那公孙堂主所说,是会害人性命的方子。”
道袍男子来了兴致,起身走到谢飞雪桌前,“那方子怎么写的,姑娘可否说与在下听听?”
“先生稍候,正好我抄录了一份。”谢飞雪从衣袖里取出一册巾箱本,没留神,又带出另一本来,落在桌脚边。
道袍男子拾起地上的册子,正好翻开一页,瞥见其间几行字,眉毛向上一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蘅瑰可以用来解‘灼心散’的毒。”
蘅瑰原是一味香料。那日窦哲的乳母徐大娘并未用什么药方,所中的“灼心散”就自行消解,谢飞雪问过,知徐大娘素日以蘅瑰煮菜。细究一番,果然发现蘅瑰可解毒,便记录下来。
“我也是前日才发现的。”谢飞雪把手里的册子递过去。
道袍男子只看了一遍,便将《寒山集》的方子记于心中。
“今日多亏了姑娘,才能瞧上一眼这宝典里的药方。”
“先生也觉得,《寒山集》里的方子有用,不是什么江湖骗术?”
“在下素来不信传言,凡事,总要亲眼见过,再下定论不迟。”
天色已晚,二人只闲叙几句,拜别散去时,谢飞雪才知道袍男子名叫冯川。
赶回松泉派,没歇两日,又接到一趟镖,护送一批丝绸去芍州邢家。
邢家的镖,惯常都是苏澄手下的弟子来走,恰逢其他弟子有任务在身,只剩宋渊、夏巧儿、谢飞雪、许小六几人得闲。因路途遥远,苏澄恐人手不够,遂调了郁无涯手下弟子玄之、边彦一同前往。
“咱俩可真够倒霉的,”玄之不情不愿地收拾行李,同边彦发牢骚,“郁前辈手下这么多人闲着,偏偏找上咱俩。”
边彦虽是不悦,但并不言语。
彼时,同是师从郁无涯的滕介来取骨牌,笑道,“苏前辈调你们过去,那是瞧得上你们。再说了,多出门走走,也能长点见识。”
玄之盯着他手里的骨牌冷笑,“你倒是说得好听,敢情叫的不是你。管他忙的闲的,一年到头领的都是一样的银子,谁不想闲着呢?”
滕介听了,耸肩而去。
一行人自松泉派舟行,不过两日,遇上大雾。雾散之后,已不知行至何处。待要探路,又有暴雨倾盆而下。众人见状,就近靠岸,往岸上一处山洞避雨去。
洞前立着一块圆形大石头,似是一面镜子。谢飞雪从大石头边走过时,无由来一阵晕眩,立刻顿住脚。
“雪儿,你怎么了?”夏巧儿见状,关切道。
“没事。”彼时她已恢复如常。
“当真无事?”夏巧儿稍有怀疑。
“当真!”说罢,便推着夏巧儿的肩,往山洞里去。
山洞深有数丈,离洞口较近的地方,平整宽阔。因光线昏暗,一行人点了几只火把。
哪知火光刚一亮起,就听得洞口一声巨响,众人转身看去,洞门竟被一块千斤巨石堵住。
夏巧儿慌了神,摇着谢飞雪的袖子,“雪儿,这可怎么办?”
“别急。”谢飞雪安抚她,目光看向洞门前宋渊等人的背影。
宋渊蓄力于掌,同许小六、边彦等一起,或推或击,巨石纹丝未动,只好另寻出口。
众人往山洞深处走去,越是往里,四下愈是幽深、寒气逼人。嶙峋的岩壁似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吓得夏巧儿紧攥着谢飞雪的衣袖,一刻也不敢松开。
行不过几步,一条独路忽分成数条岔道,纵横交错,如蛛网一般。众人见状,分头探路。
边彦循着其中一条路,拐过几个弯,忽见路的尽头,有十余级台阶,台阶尽头,被一道石门阻断。他拾级而上,走近石门,才发现门上有一块松动的砖石。
取下砖石,借着手里火把的光看去,门背后似是一方深渊,深渊一侧的石壁上,隐约刻着几行字。
待他看清那几行字的内容,不由大吃一惊。彼时身后传来玄之的声音,边彦忙把砖石放回原处,匆匆走下石阶。
“这边有出口么?”玄之偏了偏头,目光绕过挡在眼前的边彦,向石阶上方看去。
“没有,去别处看看吧。”
边彦神色平静,玄之并未察觉到什么。
边彦未与玄之同行,借故转进一条岔路,又刻意绕过几个弯,确认四下无人后,才沿着东南方向,一面走,一面仔细打量夹道的石壁。
待瞧见隐在岩壁上一簇枯草背后的野兽图样时,顿住脚步。这野兽生得怪异,牛头鱼身。
边彦擎着火把,拨开挡在图案前的枯草,凑近细看,在鱼鳞上发现了机关,轻轻一推,旁边的石壁上便露出一暗格来,暗格之中放着一石匣子。
他两边侧头,不见有动静,这才取出石匣子。可打开盖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边彦来不及多想,听得寂静之中有脚步声响起,将石匣子归位,又用枯草将怪兽图掩住。
彼时许小六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边彦被身后凸出的岩壁挡住上半身,许小六只能瞧见他的衣摆和靴子,全然不知他方才在此作甚么。
“诶,诶。”
等边彦从凸出的岩壁后转出,许小六才隐约看出他的样貌。“是边彦师兄么?”
“许师弟,有何事?可是找着出口了。”
“不是。”许小六扯着嗓子,生怕边彦听不见,“师兄,不必在那边瞧了,没路的。刚刚宋师兄已经在那边探过路了。”
边彦眼中露出一抹凶光,应声朝许小六走去。
彼时宋渊正朝南,往山洞深处走去。只是手里的火把愈来愈暗,连呼吸也有些困难,他有些不安,停下脚步。忽觉背后寒意刺骨,手覆于剑柄,正要拔出剑来,却见身后站着边彦、玄之二人。
“边彦师兄,玄之师弟,”他松开剑,“我看此处有些古怪......”
话未说完,只见边彦逼近一步道,“宋师弟,方才可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呀。”
宋渊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师兄说的是何物?”
玄之举剑抵在他面前,“少装了,你是不是拿到榆柳前辈所写的《林溆集》注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