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淮喉结轻滚,手掌攥得很紧,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之中。只有疼痛能让他醒神,只有疼痛才能克制住被扼住心弦的恐惧。
他无视半蹲在尤加跟前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灯的光线,尤加被笼罩在阴影里。
蹲着的人扭头,抿了抿唇缓缓起身。尤加面无表情,同样朝来人望去,以为又有村干部过来核实信息。看清五官面庞后,怔愣的表情映在脸上。
尤加挺傻气地揉揉眼,以为是自己灵魂出窍,出现了幻觉。
“你怎么——”
被水泡了一天的冰凉身躯,被拥入温暖的怀抱中,连人带着披在身上的毛巾。一下子,从冰窟坠入暖春,身上的寒气正在一点点散开。温暖的拥抱,让她安定,将出窍的灵魂,拽回现实。
尤加瓷白的脸沾满泥渍。横一道,竖一道,歪七扭八。像在玩真人csgo时,往脸上抹的伪装。柏淮拇指抹了抹,没抹掉。反倒没个轻重,留下一道他印下的红痕。
他未语,低着头蹭蹭她的脸,吻在耳畔。尤加被动地感受越箍越紧的手臂,肩上的力道加重。细细的哽咽钻入耳廓,还潮湿的衣裳承受滚烫的泪珠滑落。
尤加下巴仰着,抵在他的锁骨处,眼眶渐渐发热。手里的姜茶不知何时坠地,垂在身侧的手臂,缓慢抬起,触到布料,紧紧环上后腰。
徐逸成一言未发,看着深情拥抱在一起的二人,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离开前,他再次回望。看这个样子,尤加是和他在一起了。那又如何,他再后悔,终究无法重回旧时光。他早已没办法回头了。
两人拥抱了许久,沉闷的声音轻声响起:“那谁走了吗。”
尤加眨眨眼,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柏淮口中的那谁是谁。她失笑:“合着在这里演戏呢。”
“不是演戏。”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挣着,他搂紧,“尤加,不是演戏。”
尤加轻拍他后腰,示意他放手:“我同事过来了。”
柏淮顺从松手,附在她耳畔:“我去给你拿姜茶。”
重音在最后两个字。尤加觑他背影,真是幼稚鬼,这也要比个高低。她冲胖子笑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哎哟,你都这样了,还能开玩笑呢。”胖子的手重重压在她肩上,“有够狼狈的。”
“难道不是光荣的印记?”尤加打趣。
“是有够光荣的,早上我那腿差点就融了,可真是把我吓坏了。”胖子气虚,喟叹,“主任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差点就痛哭流涕了。”
尤加哂笑:“有够夸张的。”她其实心里清楚得很,没酿成差错都好交代。真出人命了,会牵连很多人。她这一跳,回去免不了要向上级写报告汇报。写就写吧,救回一个祖国的花朵,值。
她笑容渐渐转淡,心里叹息一声。胖子反倒还在呵呵乐,他将挂在手腕的塑料袋放在她身边。尤加打开看,都是些应急物资。牛奶、面包、水、压缩饼干、八宝粥,还有一板巧克力。巧克力看上去是进口的,不太像应急物资。
柏淮左手右手都端了一次性杯,两人坐在台阶上,看他朝这个方向走来。
胖子斜觑她:“哎,你这男朋友可是着急了一天了。他捐了一车医疗物品,早上跟车过来的。我跟杨晓杰的奶奶过来的时候,他刚好帮忙卸货。听说你跳水之后,还跟着救援队伍去搜救了。晚上那会儿,我给他拿了盒饭,也不知道吃没吃。”
尤加静静地听着,手指头快搅成麻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个傻子默默无闻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尤加认识他以来,他似乎很少用假大空的话来邀功,反而是埋头苦干的行动派。不知不觉中,她早就被他的真诚,触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行了,不打扰你们,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就要泄洪了,单位派了同事过来,主任让我们俩明天交接好,先回榕屿。”胖子起身,自觉让位,“我刚才碰到报社的人了,王哥她媳妇也来了,巧克力就是她给的。她说你真牛逼。”
尤加惊诧,想找手机说声谢,往后兜摸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机早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走了哈,我继续去忙了。”胖子给自己打气。
“要不我——”
“哎,打住。尤劳模,你得留点功劳给我吧。”
胖子调侃完,摆摆手,和擦肩而过的柏淮说了几句话,转而投入工作中。
“热水和姜茶兜给你拿了。”柏淮贴着尤加坐下,“想喝哪一杯?”
“其实我都不想喝。被水泡了一天,都泡涨了。”尤加双手捧着杯子,吹着雾气玩。
“姜茶驱寒,多少喝一点。”柏淮将另一个杯子递到她唇边,温声哄着。
尤加慢吞吞喝着,喝完,她捏扁杯子:“哎,你......你今晚跟我挤挤吧。”
柏淮蓦地看向她,他已经做好席地休息的打算,同那些前来救援的士兵一样。
回招待所路上,柏淮开着手机电筒,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尤加,不肯再放手。
两人安静地走着,他忽然问:“尤加,你还好吗?”
“啊,还——”
指节忽然一痛,柏淮惩罚般,执起她的手,张嘴啃咬,印下齿痕:“不准再逞强。”他就知道尤加不会如实告知。她独立惯了,总习惯将情绪藏起来,无论是好是坏。
尤加被他牵着往前走,默了默,最后笑得勉强。
她其实不太好。
被救援队就上来之后,她强装着镇定,看老人抱着杨晓杰抱头痛哭,她便轻声安慰老人,没想到老人直直跪下磕头。她惊得差点大叫出声,好在旁边有人扶着,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杨晓杰眼睛也红彤彤的,跟老人说完对不起,又看向她,声音细小:“谢谢阿姨。”
尤加笑笑呼噜他脑袋:“以后可要好好听话,好好认真学习。”
他扬起脸:“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尤加看着一老一小离开,脱力坐下,缓和了很久,可依旧克制不住不停发抖的指尖。她惊魂不定,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离开这个世界。
直到徐逸成出现在她眼前,她没什么表情,淡淡一扫,继续放空。反倒是徐逸成主动说明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大领导过来视察,他必须鞍前马后跟着。徐逸成过来没多久,柏淮接着出现。
眉间一热,柏淮把她拥紧,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无声安慰她。
镇上招待所的水压不稳定,时冷时热,还好现在天还热。
尤加根本没有准备,身上只有手机和随身带的小包,便被胖子接上,来了莱山县。还好柏淮收拾了几件T恤过来,不然她根本无法想象又再次穿上着草草晾干的衣服会是什么样,估计跟钻垃圾堆里有得一拼。
草草擦干净,她套上件柏淮给她拿的T恤,穿好裤子。运动裤偏长,裤脚是抽绳,倒也没有影响。
尤加出来时,柏淮席地而坐,他身上也是脏得不行。她扯了扯内裤边缘,双手稍微挡在胸前,头发湿漉漉,还是很好奇:“你怎么想到帮我把内衣内裤带上的?”
简直神来一笔。
柏淮见她出来,拿起一旁备好的毛巾,盖住她脑袋,双手温柔擦拭:“我也没想这么多,只是从你行李箱里拿出来,塞进了包里。本来想给你带衣服,但你行李箱里都是裙子。”
尤加想起那套很透的睡裙,热着耳朵噢一声,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哎,我屋里的窗都关了吧?”
“都关着。其实昨晚给你打电话那会儿,我就在半路上了,小丁告诉我车子抛锚的地点。知道你要去莱山县之后,我也跟着过去,只不过进山的路段塌方了,没能通行。”
“后来被交警赶回去,回去之后,我就上楼帮你检查,下楼时,钥匙直接放在你鞋柜上了。”他笑笑,“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后悔了,早知道钥匙就留在手里了。”
尤加瞪大眼,嘴吧张着发怔,半晌,喃喃道:“你是不是傻。”
柏淮浅笑嗯了一声,拿起只有200w功率的吹风机,耐心替她吹干。
发丝干燥,蓬松。柏淮将贴在侧脸的发丝挽至耳后,捧起那张脸,左看右看,没看见伤口,放下心。
“我给你用热水温过牛奶,喝点助眠。”
“嗯。”
柏淮揉揉她发顶,进浴室,将换下的衣服连带尤加的,悉数洗净,冲掉自己一身的泥渍。
柏淮出来,尤加已经躺床上。他走哪,她的视线就跟到哪。
看清柏淮手里那件肉粉的文胸和配套的内裤,尤加拉高被子遮住鼻尖,竟羞赧闭上了眼,暗道糟糕。头脑还混沌着,她脱下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就扔在地上,忘记清洗。
柏淮一一晾完,关灯,躺上另一张床。尤加在黑暗中睁开眼,柏淮背着她侧躺,手机屏幕亮着。
人在险境时的潜力无穷大,肾上腺素让她保持清醒。疲惫慢慢回笼,手脚酸软,可却毫无困意。尤加不知道现在已经几点,估摸得有一两点。柏淮那边只看了会手机,便熄屏,陷入黑暗。
她强行闭眼,也无法入睡。脑海里是漫长的白天和黑夜,和杨晓杰的声音,眼前是翻涌的洪水。
尤加干巴巴盯着天花板许久,小心掀开被窝,轻手轻脚钻进隔壁床。
柏淮根本没睡,他还处在劫后余生的巨大洪流中。一会悲悯,一会欣喜。招待所的床垫劣质,一动就嘎吱响。尤加动静再小,也敌不过外因影响。
“还不睡?”
柏淮要转身,被尤加制止。真是狡猾,竟然没睡,偷偷同床共枕的行动被抓个正着。她额头抵着他的后背,假模假样矜持问:“可以让我抱抱吗?一会儿,就一会儿。”
柏淮知道,她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胸腔微震,他轻轻应答:“想抱多久就抱多久,我迟早是你的。”
尤加挺想叫他一声男朋友,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她是不想再浪费时间,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尤其还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不追求形式上的关系,两个人只要在一起那就不叫浪费时间,不是吗?
她晃晃脑袋轻蹭,手臂环过腰腹,身子贴上后背。柏淮和她一样,用的是招待所配的劣质沐浴露,味道香得呛鼻,但在他身上却多了沉稳的气息。
精神高度紧绷一天,尤加累,她是真的累了,大脑也渐渐昏沉。
呼吸变得绵长,紧搂在前的手缓缓松开。柏淮才转身,转而将她拥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