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M.58

    尤加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听到脚步声,听到有人压低嗓音说话。想睁开眼,眼皮像压了秤砣,怎么也睁不开。

    她感觉有双手给她掖被子,轻贴在她脸颊,接着,有个凉丝丝的东西搭在额头处。尤加又坠入梦乡。

    尤加醒来,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房间小,一眼就能看清全貌,柏淮没在。她拖着昏胀的脑袋,起来上洗手间,上完又钻进被窝继续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轻轻晃醒。五官因为太过难受,皱成一团。柏淮替她理了理发丝,轻声道:“尤加,我们回去了。”

    尤加半睁开眼,气弱游丝嗯一声,被他扶起,只觉得脑子快炸开了。像过年时熊孩子扔摔炮在脚边炸开,爆炸声不停嗡鸣。她不舒服地动了动:“好难受。”

    “你发烧了。”柏淮碰碰她眉心,很自责,怪他没有早点发现尤加的异样。

    尤加迟钝、慢半拍地噢一声。难怪又冷又热,眼皮很重,鼻子堵塞,一点都不通气。

    估计在水里泡久了,寒气侵袭。也可能是精神紧绷之后,突然泄劲,抵抗力在她体内叫嚣着罢工。

    柏淮花钱买了招待所的被子,直接将尤加裹着,公主抱走出招待所。

    车子停在救援据点附近,柏淮抱着她一路走。尤加勾着他肩,歪着脑袋。忽然,视线略过某处不在泄洪区的房屋,指尖不由紧了紧。

    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身子,左边裤腿高高挽起露出枯瘦黑黄的腿,右边裤腿垂下,沾了泥。她手里拿铁锹,正帮忙清理道路。一束光刚好从房屋缝隙穿过,扬洒在她的周围。而杨晓杰就在她身前蹲下,手里兜着一个大簸箕。

    “等一下。”

    柏淮擦过她的侧脸:“怎么了?”

    “可以先把我放下来吗?”尤加被他扶着站好,“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柏淮照做,给她递手机。尤加忍着昏沉,拍下这一幕。

    “怎么了?”

    尤加摇头:“走吧,回家。”

    柏淮重新将她抱起,尤加深埋在他的颈侧不肯露脸。

    胖子本来在低头发消息,余光瞥见有一大坨白色物体靠近,吓得从车窗探出脑袋,待人在车旁站定,他担忧:“我去,尤加,你没事吧?”

    有车身遮挡,挡住了一路过来收获的目光,尤加虚弱伸出一只胳膊,有气无力左右摆动:“没事没事,一时半会死不了。”

    胖子连着呸几声,赶忙下车帮忙开门。柏淮抱着人塞进车里,她身子实在没力气,不受控制一歪,栽倒在车里。

    柏淮忙跟着坐进车里,将裹成一条年糕的人抱起,强制锁在怀里,不肯撒手。任她好说歹说,柏淮嘴上应着,手臂却死死箍着。

    尤加不敢往后视镜看,一看,就对上胖子看热闹的视线。她轻咳:“那什么,单位来的同事都交接好了吗?”

    “好了好了,放一百个心。”胖子笑眯眯,启动车子。

    从莱山县出来,路况不算好。进了榕屿地界,才畅通起来。

    回到小巷子外,已是傍晚,正是大伙吃完饭,出来乘凉溜达的时间。尤加不肯让柏淮抱着了,巷子里都是邻里,免不了被一顿打趣。她在车上披着被子捂了一路,捂出一身汗,精神不少。现在只想洗澡,舒舒服服躺进被窝。

    回到三楼。尤加把自己锁浴室里,柏淮在二楼冰箱捡了能用的食材,上楼给她熬粥。

    尤加一身潮气出来,柏淮往她的方向一觑,迈动步伐,勾着她的小吊带重新将人推回浴室。

    “还病着呢,就敢这么穿。”

    “洗完澡有点热。”她眨眨眼,看着柏淮扔下一句“那也不能穿吊带”,往她房间去。

    十来秒的功夫,他塞进来一套长袖的让她换上。

    尤加换好衣服出来,餐桌上已经放了个碗,雾气不停蒸腾。

    她拉开椅子坐下,用勺子搅了搅,粥很清淡,只有点肉沫浮着。不过她不挑,嘴巴里尝不出咸淡,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在眼前,也是浪费。

    一天没饭,她是真饿了,吃得满头大汗。

    柏淮看她将粥吃完,递上晾温的水,让她吃药。

    红色胶囊躺在手心,尤加干咽口水。她打小吃药就困难,闭了闭眼,满脸痛苦将胶囊扔嘴里,仰着头狂喝水,胶囊终于下肚。

    柏淮觉得好笑:“怎么这么大的人,还怕吃药。”

    尤加巴巴望着他:“就怕,怎么了。”

    柏淮笑笑,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又用手背碰了下自己的,确认没再发烫,起身把空碗筷收进水池。尤加也跟着起身,一个趔趄,突然打晃,赶忙扶住桌边。

    好晕。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晕上了?

    尤加慢慢挪回房间,倒床上。天旋地转,连擦干净手,走近卧室的柏淮也在转,犹如在蹦迪。

    她闭眼,试图削弱眩晕感。黑暗里,这种感觉更甚。像被塞进一个球里,乱弹乱扔。翻了个身,后知后觉发现腿不太对劲,有点疼又有点涨。她出声喃喃:“柏淮,我觉得我要死了。”

    “瞎说,又说胡话。”柏淮坐到她身边。

    尤加无力,脚指头动了动:“可是我头好疼,腿也好疼。”

    闻言,柏淮不自觉蹙眉,眉心隆起川字:“哪条腿疼?”

    “左腿?不对,是右腿?”尤加左右腿各动了下。

    顾不上别的,柏淮的手捏上她睡裤的布料:“你信我吗?”

    “?”

    没来记得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尤加只觉身下一凉,手指局促地拉拽衣摆,往下扯。

    睡裤脱下,露出笔直匀称的两条腿。柏淮按她膝盖:“别动。”

    努力忽视那抹粉色布料,他从脚踝处往上看,没看出异样。握着小腿往两侧分开些。

    “不、不好吧。”尤加指尖用力,一下攥紧被面,难得结巴。

    她病着呢!

    “想什么呢?”柏淮说,“翻身。”

    行,是她的思想不健康了。谁让她尝过那唇舌的滋味,不能怪她乱想。

    尤加听话。脸埋在臂弯,脸颊坨红,分不清是烧是臊。

    视线触到一抹红,柏淮的心跟着那道伤口一样,生疼。

    一道很明显的创口,在左大腿后侧。一掌长,发红肿胀,里面的肉,往外翻。

    他拍下递给尤加看。看完,她倒吸一口气。

    难怪疼。伤成这样能不疼吗?

    可能是被水冲走的时候,被尖锐物划伤。

    “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会被截肢吗?”尤加不停脑补,脑补出自己的腿一点一点溃烂,医生拿着锯木头的锯子,往她腿上锯。

    柏淮轻敲她脑袋:“再不去,真就被截了。”

    抵达医院后,走的急诊。尤加忐忑地趴在诊疗床上,等待医生检查。

    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烧,要打破伤风和清创缝针。

    柏淮就站在操作室紧闭的门口外,听着尤加偶尔叫嚷一声疼疼疼,又问能不能轻一点。

    门终于打开。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比患者还要紧张。

    尤加一瘸一拐出来,他赶忙去扶,让尤加坐着等一会,自己进去问医生情况:“医生,需要住院吗?”

    “不用,去缴费取药就能回去。记得要忌口,每天换药。有哪里不舒服,及时来医院。”

    “谢谢医生。”

    尤加半边屁股挨着椅子,头晕只能靠墙,姿势很诡异。如果现在让她去演丧尸片,那都不叫演,叫自然流露。

    “回家了。能走吗?”柏淮问她。

    尤加摇头,缝过针,她不会走了。柏淮再一次从她腋下穿过,一手托过腿弯,把她公主抱在怀里。

    取好药,往停车场走时,碰上一个泪眼汪汪的小女孩扭头对她妈妈说:“妈妈,阿姨这么大还要叔叔抱,羞羞。”

    尤加:“……”

    柏淮在她耳畔闷笑。

    一顿折腾回到家,尤加把他赶出房间门,重新换身家居服,才又打开门。

    柏淮给她整理没翻出来的衣领:“今晚需要留下陪你吗?”

    清明了没多久又眩晕起来。

    需要吗?

    心里有道声音说要,那便是要。

    人与人相处,不过瞬间的叠加。她想捉住和柏淮的瞬间。

    她微不可察点头,大概幅度太小,柏淮没看出来。他帮她把衣服放进洗衣机,经过她身边时,说了句晚安,欲要走,发现衣摆被勾住。

    “你去哪?”

    柏淮微怔。

    难道他会错意?尤加是让他留下?

    他试探:“我下楼洗澡。”

    “这里也能洗。”尤加说。

    砰砰砰——

    跨年烟火提前点燃,他心花怒放。

    “没有衣服。”

    “钥匙在门口,一会你自己开门。”

    柏淮故意问:“我来了睡哪?”

    “睡沙发!”

    柏淮重新上三楼,发现待遇比他想象的要好。

    床边的地毯上放了被子枕头,甚至已经铺好垫被。

    尤加躺在床上,对上他的视线:“咳,那什么,外面有蚊子。”

    “嗯,难怪刚才经过被咬了一个包。”

    柏淮抖开白色黑波点薄被,又将枕头摆好。和尤加的枕头在同一侧,像极了昨夜的同床共枕。

    尤加不知不觉挪到靠近柏淮的那一侧,侧身,枕着胳膊看他。

    目光一不小心又对上,尤加竟慌乱躲开。心跳也跟着慌乱。

    尤加不明白到底在慌什么,他们亲得凶狠的时候,都没这么心慌。反倒是共处一室,做着一些平淡又生活化的举动,反常的令她心乱。控制不住的错拍。

    “你弄好了就关灯吧。”她假装闭上眼。

    柏淮静静描摹她的脸,捏捏她垂放在床边的手。仗着身高优势,踏了一步,伸长手臂点到开关。

    屋里陷入黑暗,同样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只剩两道轻缓的呼吸。

    柏淮双臂枕在脑袋下,腰腹搭着薄毯。他以为尤加已经睡着的时候,手臂蓦地一烫。

    肌肤的温度因为发烧,比正常体温烫。那只手垂下,贴在他胳膊上。他下意识牵上,轻轻摩挲:“还不睡?”

    “有点睡不着。”尤加在给自己找借口。心里的念头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快要压制不住。

    “多休息,伤口才好得快。”

    “知道。”

    手背贴到唇边,沾了湿意。尤加一下抽回手。头一次发现一个吻能这么烫。比她这个发烧的人还烫。

    柏淮只是勾勾唇,听见咕咚喝水声,杯子放下后,他重新出去接好,给尤加备着。

    尤加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一颗玛瑙,他放下杯子,俯身吻在她眉心。

    “晚安。”

    声音很轻,很低沉。尤加含糊应一声,闭眼。听那窸窸窣窣的动静沉寂下来,重新睁眼。她拉高被子在口鼻处,深吸气——

    “晚安,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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