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加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听到脚步声,听到有人压低嗓音说话。想睁开眼,眼皮像压了秤砣,怎么也睁不开。
她感觉有双手给她掖被子,轻贴在她脸颊,接着,有个凉丝丝的东西搭在额头处。尤加又坠入梦乡。
尤加醒来,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房间小,一眼就能看清全貌,柏淮没在。她拖着昏胀的脑袋,起来上洗手间,上完又钻进被窝继续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轻轻晃醒。五官因为太过难受,皱成一团。柏淮替她理了理发丝,轻声道:“尤加,我们回去了。”
尤加半睁开眼,气弱游丝嗯一声,被他扶起,只觉得脑子快炸开了。像过年时熊孩子扔摔炮在脚边炸开,爆炸声不停嗡鸣。她不舒服地动了动:“好难受。”
“你发烧了。”柏淮碰碰她眉心,很自责,怪他没有早点发现尤加的异样。
尤加迟钝、慢半拍地噢一声。难怪又冷又热,眼皮很重,鼻子堵塞,一点都不通气。
估计在水里泡久了,寒气侵袭。也可能是精神紧绷之后,突然泄劲,抵抗力在她体内叫嚣着罢工。
柏淮花钱买了招待所的被子,直接将尤加裹着,公主抱走出招待所。
车子停在救援据点附近,柏淮抱着她一路走。尤加勾着他肩,歪着脑袋。忽然,视线略过某处不在泄洪区的房屋,指尖不由紧了紧。
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身子,左边裤腿高高挽起露出枯瘦黑黄的腿,右边裤腿垂下,沾了泥。她手里拿铁锹,正帮忙清理道路。一束光刚好从房屋缝隙穿过,扬洒在她的周围。而杨晓杰就在她身前蹲下,手里兜着一个大簸箕。
“等一下。”
柏淮擦过她的侧脸:“怎么了?”
“可以先把我放下来吗?”尤加被他扶着站好,“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柏淮照做,给她递手机。尤加忍着昏沉,拍下这一幕。
“怎么了?”
尤加摇头:“走吧,回家。”
柏淮重新将她抱起,尤加深埋在他的颈侧不肯露脸。
胖子本来在低头发消息,余光瞥见有一大坨白色物体靠近,吓得从车窗探出脑袋,待人在车旁站定,他担忧:“我去,尤加,你没事吧?”
有车身遮挡,挡住了一路过来收获的目光,尤加虚弱伸出一只胳膊,有气无力左右摆动:“没事没事,一时半会死不了。”
胖子连着呸几声,赶忙下车帮忙开门。柏淮抱着人塞进车里,她身子实在没力气,不受控制一歪,栽倒在车里。
柏淮忙跟着坐进车里,将裹成一条年糕的人抱起,强制锁在怀里,不肯撒手。任她好说歹说,柏淮嘴上应着,手臂却死死箍着。
尤加不敢往后视镜看,一看,就对上胖子看热闹的视线。她轻咳:“那什么,单位来的同事都交接好了吗?”
“好了好了,放一百个心。”胖子笑眯眯,启动车子。
从莱山县出来,路况不算好。进了榕屿地界,才畅通起来。
回到小巷子外,已是傍晚,正是大伙吃完饭,出来乘凉溜达的时间。尤加不肯让柏淮抱着了,巷子里都是邻里,免不了被一顿打趣。她在车上披着被子捂了一路,捂出一身汗,精神不少。现在只想洗澡,舒舒服服躺进被窝。
回到三楼。尤加把自己锁浴室里,柏淮在二楼冰箱捡了能用的食材,上楼给她熬粥。
尤加一身潮气出来,柏淮往她的方向一觑,迈动步伐,勾着她的小吊带重新将人推回浴室。
“还病着呢,就敢这么穿。”
“洗完澡有点热。”她眨眨眼,看着柏淮扔下一句“那也不能穿吊带”,往她房间去。
十来秒的功夫,他塞进来一套长袖的让她换上。
尤加换好衣服出来,餐桌上已经放了个碗,雾气不停蒸腾。
她拉开椅子坐下,用勺子搅了搅,粥很清淡,只有点肉沫浮着。不过她不挑,嘴巴里尝不出咸淡,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在眼前,也是浪费。
一天没饭,她是真饿了,吃得满头大汗。
柏淮看她将粥吃完,递上晾温的水,让她吃药。
红色胶囊躺在手心,尤加干咽口水。她打小吃药就困难,闭了闭眼,满脸痛苦将胶囊扔嘴里,仰着头狂喝水,胶囊终于下肚。
柏淮觉得好笑:“怎么这么大的人,还怕吃药。”
尤加巴巴望着他:“就怕,怎么了。”
柏淮笑笑,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又用手背碰了下自己的,确认没再发烫,起身把空碗筷收进水池。尤加也跟着起身,一个趔趄,突然打晃,赶忙扶住桌边。
好晕。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晕上了?
尤加慢慢挪回房间,倒床上。天旋地转,连擦干净手,走近卧室的柏淮也在转,犹如在蹦迪。
她闭眼,试图削弱眩晕感。黑暗里,这种感觉更甚。像被塞进一个球里,乱弹乱扔。翻了个身,后知后觉发现腿不太对劲,有点疼又有点涨。她出声喃喃:“柏淮,我觉得我要死了。”
“瞎说,又说胡话。”柏淮坐到她身边。
尤加无力,脚指头动了动:“可是我头好疼,腿也好疼。”
闻言,柏淮不自觉蹙眉,眉心隆起川字:“哪条腿疼?”
“左腿?不对,是右腿?”尤加左右腿各动了下。
顾不上别的,柏淮的手捏上她睡裤的布料:“你信我吗?”
“?”
没来记得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尤加只觉身下一凉,手指局促地拉拽衣摆,往下扯。
睡裤脱下,露出笔直匀称的两条腿。柏淮按她膝盖:“别动。”
努力忽视那抹粉色布料,他从脚踝处往上看,没看出异样。握着小腿往两侧分开些。
“不、不好吧。”尤加指尖用力,一下攥紧被面,难得结巴。
她病着呢!
“想什么呢?”柏淮说,“翻身。”
行,是她的思想不健康了。谁让她尝过那唇舌的滋味,不能怪她乱想。
尤加听话。脸埋在臂弯,脸颊坨红,分不清是烧是臊。
视线触到一抹红,柏淮的心跟着那道伤口一样,生疼。
一道很明显的创口,在左大腿后侧。一掌长,发红肿胀,里面的肉,往外翻。
他拍下递给尤加看。看完,她倒吸一口气。
难怪疼。伤成这样能不疼吗?
可能是被水冲走的时候,被尖锐物划伤。
“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会被截肢吗?”尤加不停脑补,脑补出自己的腿一点一点溃烂,医生拿着锯木头的锯子,往她腿上锯。
柏淮轻敲她脑袋:“再不去,真就被截了。”
抵达医院后,走的急诊。尤加忐忑地趴在诊疗床上,等待医生检查。
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烧,要打破伤风和清创缝针。
柏淮就站在操作室紧闭的门口外,听着尤加偶尔叫嚷一声疼疼疼,又问能不能轻一点。
门终于打开。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比患者还要紧张。
尤加一瘸一拐出来,他赶忙去扶,让尤加坐着等一会,自己进去问医生情况:“医生,需要住院吗?”
“不用,去缴费取药就能回去。记得要忌口,每天换药。有哪里不舒服,及时来医院。”
“谢谢医生。”
尤加半边屁股挨着椅子,头晕只能靠墙,姿势很诡异。如果现在让她去演丧尸片,那都不叫演,叫自然流露。
“回家了。能走吗?”柏淮问她。
尤加摇头,缝过针,她不会走了。柏淮再一次从她腋下穿过,一手托过腿弯,把她公主抱在怀里。
取好药,往停车场走时,碰上一个泪眼汪汪的小女孩扭头对她妈妈说:“妈妈,阿姨这么大还要叔叔抱,羞羞。”
尤加:“……”
柏淮在她耳畔闷笑。
一顿折腾回到家,尤加把他赶出房间门,重新换身家居服,才又打开门。
柏淮给她整理没翻出来的衣领:“今晚需要留下陪你吗?”
清明了没多久又眩晕起来。
需要吗?
心里有道声音说要,那便是要。
人与人相处,不过瞬间的叠加。她想捉住和柏淮的瞬间。
她微不可察点头,大概幅度太小,柏淮没看出来。他帮她把衣服放进洗衣机,经过她身边时,说了句晚安,欲要走,发现衣摆被勾住。
“你去哪?”
柏淮微怔。
难道他会错意?尤加是让他留下?
他试探:“我下楼洗澡。”
“这里也能洗。”尤加说。
砰砰砰——
跨年烟火提前点燃,他心花怒放。
“没有衣服。”
“钥匙在门口,一会你自己开门。”
柏淮故意问:“我来了睡哪?”
“睡沙发!”
柏淮重新上三楼,发现待遇比他想象的要好。
床边的地毯上放了被子枕头,甚至已经铺好垫被。
尤加躺在床上,对上他的视线:“咳,那什么,外面有蚊子。”
“嗯,难怪刚才经过被咬了一个包。”
柏淮抖开白色黑波点薄被,又将枕头摆好。和尤加的枕头在同一侧,像极了昨夜的同床共枕。
尤加不知不觉挪到靠近柏淮的那一侧,侧身,枕着胳膊看他。
目光一不小心又对上,尤加竟慌乱躲开。心跳也跟着慌乱。
尤加不明白到底在慌什么,他们亲得凶狠的时候,都没这么心慌。反倒是共处一室,做着一些平淡又生活化的举动,反常的令她心乱。控制不住的错拍。
“你弄好了就关灯吧。”她假装闭上眼。
柏淮静静描摹她的脸,捏捏她垂放在床边的手。仗着身高优势,踏了一步,伸长手臂点到开关。
屋里陷入黑暗,同样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只剩两道轻缓的呼吸。
柏淮双臂枕在脑袋下,腰腹搭着薄毯。他以为尤加已经睡着的时候,手臂蓦地一烫。
肌肤的温度因为发烧,比正常体温烫。那只手垂下,贴在他胳膊上。他下意识牵上,轻轻摩挲:“还不睡?”
“有点睡不着。”尤加在给自己找借口。心里的念头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快要压制不住。
“多休息,伤口才好得快。”
“知道。”
手背贴到唇边,沾了湿意。尤加一下抽回手。头一次发现一个吻能这么烫。比她这个发烧的人还烫。
柏淮只是勾勾唇,听见咕咚喝水声,杯子放下后,他重新出去接好,给尤加备着。
尤加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一颗玛瑙,他放下杯子,俯身吻在她眉心。
“晚安。”
声音很轻,很低沉。尤加含糊应一声,闭眼。听那窸窸窣窣的动静沉寂下来,重新睁眼。她拉高被子在口鼻处,深吸气——
“晚安,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