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村在一夜之间被大火焚烧殆尽。
不管是屋舍还是人。
昔日里笑声朗朗的采茶村,如今,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废墟。房梁都倒了,青树也被烧成了枯木,那些人……都被埋在瓦砾下,面目全非。
林箫竹寂寞地站在灾难旁,双目无神、两眼空洞。她在想,若是当初留在采茶村,哪儿也没有去,是不是什么都不会发生。
“一定还有人活着……”
她闭上双眼,开始感知是否还有人还活着。哪怕是只剩一口气的,也不能轻易放弃。
她一点一点地探寻着,直到身体开始颤抖,内力的力量开始翻涌。
林箫竹狠狠抓着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额头上的汗珠开始往下落,眉头紧锁,双齿紧紧咬着下嘴唇。
“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真的……都不在了吗……”
林箫竹缓慢睁开眼,松开一口气,整个人从紧张中拔出来。然后欣喜,开始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她越过重重废墟,驻足在一处压满了土灰的突出。她跪在地上,用手抛开一层又一层的土灰和石头。她能听见,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还有一个安静地声音。
她睡着了,睡在一处安全的臂弯里。
林箫竹终于翻开了一切,刚要雀跃,但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潸然泪下。
心脏好疼,快要不能呼吸。
孩子安静地吮吸着自己的小手指,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上方跪着的林箫竹。她的母亲早已没有了呼吸,身体仍旧死死地护着她。
这一处是在火势的边界,影响不大,孩子的母亲被烧伤的面积不多,真正的死因……
林箫竹弯下身,把孩子从坑里捞出来。若非靠近,真不能看清插在孩子母亲后背一侧的刀刃。没有刀把,仅仅是长长的刀刃插在母亲身体里。孩子母亲真正的死因不是火灾、不是被倒塌的重物砸伤,是有人故意将她杀害的。
为什么?明明是一个有孩子的母亲,什么人忍心杀了母亲、留下一个还未断奶的婴儿?
不过,看母亲最后的姿势,她是在拼命护着自己的孩子。
林箫竹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哭到泣不成声。
“啊——妈、妈——”
怀里的孩子笑了,两只小手伸向自己,嘴巴张着,冲林箫竹喊着。看孩子笑得多开心,林箫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好让嚎哭的声音不让孩子听见。
当林箫竹从采茶村返回县衙时已是黄昏。因为抱着孩子一路走回来的,所以硬是从早走到了现在。
县衙外围满了官兵,潘明、张浙、副将韩升、县衙主簿王轼……总之,整个县衙和将军府该在的人都聚在了这里。
“整件事情没有目击者,采茶村也无一人生还,要查到纵火犯,恐怕……”潘明正愁着脸分析此事,便看到灰头土脸的林箫竹朝这方走来,“箫竹?”
所有人都随着潘明的视线看过去。王轼和韩升都不曾正脸见过林箫竹,都只是有所耳闻。今日一见,似乎与人们口中说的以一敌重的女将军有些出入的。
潘明走到林箫竹跟前,毫不嫌弃、直接伸手擦去林箫竹脸上的黑迹。
“你又去采茶村了。”
“案子不用查了。“林箫竹说,“就算查了也没有用。”
潘明看着林箫竹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庞,以及她沙哑的嗓音……他大概猜到了。
林箫竹深呼吸,说:“并非无人生还,还有这个孩子……”
她看向怀里睡着的孩子,眼睛一酸,差点又哭了。
程夫人恰好这时从县衙里走出来,看到孩子第一眼就赶紧跑过来,接过林箫竹怀里的孩子。
“婴儿这么抱他会不舒服的。身体还小,这样压着,以后孩子的身体会不好的。”
果然,孩子一到了程夫人怀里,脸上的血色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似乎舒服了一些,孩子还砸了咂嘴。
“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被人杀了。”林箫竹轻轻说道。
潘明立马皱眉问:“被人?不是火灾?”
林箫竹摇摇头,“没有刀把,只有刀刃插在身体里。母亲是被人杀害的。他是故意让孩子活下来的……”
说完,林箫竹更走近潘明一些,一只手轻轻拈起潘明的长袖,低垂下头。
“是不是我做错了,所以,大家是因为我才死的。”
潘明眼前的林箫竹,好像特别的脆弱,就像个受了罚的孩子,挨了打,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打。委屈、只想没出息的找个地方放肆哭一场。
潘明将林箫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直直垂下、没有盘绕的黑长发。
“不是你的错,没有人做错了事情。只是……他做的事,在世人看来,都是对的。对和错,也不是每时每刻都相对的。”
“可是……可是他们都死了……没有一点原因,没有做过什么,为什么就……是我连累了他们……”
林箫竹埋在潘明的怀里肆意哭出了声,没有去在意旁边还站满了人,而且都盯着他们看呢。
潘明一个眼神示意韩升,韩升立马接到信号,悄无声息的驱散了所有人。
县衙门口顿时只剩下了潘明和林箫竹。
几日之后的入夜,眼看林箫竹终于从悲痛中爬出来,张浙便邀请了潘明和林箫竹一起到家里吃饭。
程夫人抱着孩子,和林箫竹一起玩乐。张浙和潘明则在一旁欣慰的看着这和谐的一幕。
程夫人是把孩子抱在自己的大腿上坐着、后背靠在自己的怀里,面朝着林箫竹。程夫人拉起孩子的小手,指向林箫竹,问:“这是谁啊?”
孩子开心的“啊啊啊”叫起来。林箫竹也是被逗得笑得合不拢嘴。
接着,林箫竹指向程夫人问孩子,“那她是谁呀?”
孩子立马挥舞起来,“妈、妈!”
程夫人愣住了,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然听到有孩子叫自已一声。
张浙见程蔓傻傻的愣在那里,起身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你若是同意,以后我们便一起抚养这个孩子。”张浙说。
林箫竹也说:“这孩子似乎也挺喜欢程夫人您的。”
程蔓赶忙说:“可这孩子是你救回来的,你就不想留在自己身边吗?”
林箫竹一时间不知怎么说,张浙突然大笑道:“林姑娘和潘将军还这么年轻,以后想要孩子那还不简单。”
一下子在场都安静了。
潘明故作镇定的喝了眼前的酒,林箫竹也故作镇定撩起一撮头发在胸前梳理。
程蔓见状一个巴掌呼过去,“你说什么呢!”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踏着月光,潘明和林箫竹闲逛在将军府的湖水边。两人都安静的,看着脚下的影子和星碎的石子。
“张曦黎……是个好名字呢。”林箫竹突然说道。
潘明浅浅一笑,“是啊,晨曦和黎明。”
林箫竹笑着又说:“还好不是跟了我,不然叫林曦黎,就没那么好听了。”
“怎么会姓林呢?”
“不然姓什么?我就姓林啊。”
“怎么的也该跟我姓,姓潘吧。也算是,给我们潘家多了个子嗣啊。”
“不要。”林箫竹收起笑容,严肃起来。
潘明想听林箫竹的理由,就等着她说。
“她的母亲是被那个人杀害的,谁都不会想跟着自己的仇人一个姓的。”
潘明沉默了许久,问林箫竹,“若是如此,你是不是,都不想与我成家了?”
林箫竹抬起头看向一脸落寞的潘明。
潘明又说:“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你,你却还是止不住的想念他。在你心里,好像我再怎么努力,都不及他在你心里的一寸之地。”
“你看到他了,对吧?在梦里。”
“所以一早你就去了采茶村。你知道他会留下一个,所以你去了。”
“潘宣在的那天晚上,我变成了你的样子去见了他。他好像……真的很想你。宁愿抛下国事,也跑到这西南来,就为了见你。为了让你跟他回去,他甚至可以抹掉会让你留下的东西。”
“他是我弟弟,他知道我征战沙场数年,却偏偏败在你这里。他知道我不会强留你……”
“我是他哥哥,弟弟若是想、你也想的话……我便送你。”
四目相视,微风泛起。
林箫竹格外的冷静,潘明却因此猜不透对面想的是什么。
良久,林箫竹启齿,“说完了?”
“说完了。”
“嗯,回去吧,我有些冷了。”
“……好。”
说完,林箫竹挽上潘明的手臂,歪头靠上他的肩头,同他一起漫步的走回阁楼。
熄灭了蜡烛,潘明撑着脑袋盯着面前装睡的林箫竹。
林箫竹的眼珠子晃动着,舌头时不时地舔舔嘴唇。时间一长,倒是被看的太不自在了。
“我说过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栖息之地,我是不会轻易离开的。至于那个人……我一定会为采茶村的所有人报仇的。”
潘明轻轻一笑,“怎么报?”
林箫竹微微睁开眼,“非要做到那一步的话,我会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