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展转不可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忆。”
王轼路过将军府的院墙时,忍不住因为这从墙里飘来的歌声吸引住。他本急着要去县衙上班,本就起晚了一些。可这歌声……
“简直太美了。”
大概是赞美的声音过大,被墙里唱歌的人听见了,声音戛然而止。王轼见状不妙,稍作整理小跑离开了。
“桃桃!”
林箫竹喊住正要去厨房的桃桃。
“林将军尽管吩咐。”桃桃说。
林箫竹笑着摆摆手,“以后叫林姑娘或者林箫竹就行,潘将军才是将军。”
“好。林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啊对,我想让你帮我准备一套衣裳,很好看的那种!一穿上身就给人一种宛若天仙的感觉!”
桃桃一听乐了,“林姑娘是打算做什么吗?要这么好看的衣裳?”
林箫竹嘿嘿笑道:“再过一段时间不是上巳节吗,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去玩啊。”
“啊?”桃桃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也要去?我,可以一起吗?”
“对啊,这里跟我同龄的姑娘就只有你了吧。不是你和我,我和谁去?”
“那这套衣服是……”
林箫竹立马回答:“给你穿的。你今年不是及笄吗,我送你的。”
桃桃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一把抱住林箫竹,连声说谢谢。
“说来,”桃桃突然说,“你在这墙边蹲着做什么?”
林箫竹跺了跺脚,“埋了些种子,我想在这儿种一棵茶树。不求它能多好,开叶就行。”
“哈哈哈,”桃桃笑了,“将军昨天才答应了你可以随意布置这花园,你就当即打算种一棵茶树了?”
“不好吗?你看看这花园,竟是草,什么都没有。你再看看城边树林的那些树,各个都长得要冲上天了!还有……以前采茶村的茶树。”
桃桃知道,林箫竹是又泛起了伤感。虽然这几日潘明尽心尽力陪在林箫竹身边,让她心情稍微好了些。可一想起那些事,心中不免还是会难受、会痛苦。
“没事的,你还有我们呢。”桃桃递给林箫竹一张手帕,微笑道。
林箫竹伸手接过手帕,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边道谢一边交还给桃桃。
“是啊,我还有你们,怎可消沉下去了。”
王轼跑到县衙时,毫不意外的遭到张浙的一顿教育。县衙的规矩是,迟到了必须把理由都仔细陈述一遍。于是王轼一字不漏的把早晨的经过说了一通。
“墙里唱歌的少女?“一旁的护卫疑惑道,“将军府里传来了少女的歌声?”
王轼点头,“对!我还记得她唱的青青河边草!”
“这是什么诗?”
“情诗。”张浙抢先回答。
王轼点头,“对!声音特别好听!”
“将军府里的少女?“护卫想了想,“莫非是将军府的桃桃?我知道的少女好像就只有她了。”
另一旁的衙役一觉醒过来似的,大喊道:“对对对!那姑娘今年才要及笄呢!”
“你怎么知道的?“又一个衙役问他。
这位衙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桃桃是我亲妹妹。”
王轼眼睛一亮,“真是你妹妹?”
衙役连忙摇头,“绝对是不可能的。我妹妹怎么可能会唱歌,怎么可能会什么情诗。她连书都没读过的,字都不认识的。”
张浙意味深长的点点头,王轼见他,问:“难道张大人知道是谁?”
“只能是林姑娘了啊。”
“林姑娘?”王轼快速在脑子里搜索一遍姓林的姑娘,还在将军府的……
“林箫竹!”
于是乎,第二天,林箫竹便收到了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情书。
说是情书,也就是一首诗,是刘禹锡的《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忽闻岸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情。”
其间的字被人擅自改了一番,尤其是最后一句——说是没有天晴,却是有情的。
林箫竹将信捧在手里细细品读了几番,然后笑着把信重新折好装回原本的信封里。
“林姑娘亲启……看来是一位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他的人。”
顺着信封从上往下看,突然林箫竹看到了自己空空的手腕。
那根绳子……
虽说是娘亲给自己戴上,并且陪伴自己这么多年的红绳。可那是封印了自己多年记忆的束缚,不在了,想起了很多阿门要自己忘记的事情,如此想来,那绳子不见也可。
至于这个写信的人……
对方并没有留下名字在信封或者信纸的任何地方,林箫竹便无从知道到底是谁写来的诗。她在西南府认识的人不多,接触的人也不多,唯一可能做这种事情的人,只有那一个了。
“以他的性格会是写情诗的那种吗?不会吧。”
的确不会。就算会,也叫人很难想象。一个扛刀弄枪的人,怎么会坐下来写出字体如此优美的诗句,更何况还是一首情诗。
“凡事都有例外,说不定就是他写的呢。待我一探究竟便知。”
林箫竹迅速换上一身鹅黄色与白色相间的大袖长裙,夺门而去。
此时此刻,潘明正在县衙与张浙韩升等人商量事情。
“采茶村纵火一事,不必再查了,到此为止吧。”
潘明话一出口,顿时现场沸腾了起来。没有人明白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就眼看着几十条鲜活的生命被大火烧尽,含着冤屈进入九泉吗。
潘明也明白,他也没办法,叹气道:“不是我不想查下去,也不是我觉得采茶村的所有人死了不重要。是这件事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是一个普通的人,就算他是做官的、经商的,我肯定会揪出来严惩不贷。可这个人他不是一般人,我们能做的……没有。”
“他能不一般到哪儿去?”县衙的护卫郑通,也就是一直保护在张浙身边的,突然拍着桌子起身说,“潘将军您是皇上的弟弟,这人就算再厉害,您一出马,他敢不从?”
另一边,韩升也开口说:“是啊将军。不是在下说恭维的话,我朝上下,除了皇上,第二就是您了。虽说您驻守西南不问朝政,可谁不知道潘将军的威严和地位。而且您一向秉公执守,这件事情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潘明说:“你们说的我都知道,我也很想向那个人问罪,或者是讨个说法。就像你们说,除了皇上就是我了。那这个人是谁,你我心知就好,不必再说了。此事,到此为止吧。”
那以后,果真没人再提起这事。
潘明带领官兵,将采茶村能找出的尸首全部找出,并且将他们一一安葬在了采茶村背后的山上,对面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茶园。
下葬那天,雨下得很大。
林箫竹没有撑一把伞,干瘦的身子湿漉漉的站在雨里。
她想起了梦里看到的、林墨璋下葬的那一天。阿门似乎也是这个样子站在雨里。
没有哭。
记得有一次兰霜跑来跟林箫竹说,那山洞里有一个人,如果可以,你能帮我带出来吗?或者你教我武功,我带他离开。
虽是说了,可忘了当时在做些什么,竟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官兵在搜查时,找到了兰霜的身体,以及她怀里的盒子。
是一种特殊材质做成的盒子,因此没被大火毁掉。
盒子里有很多很多写满了字的纸,全是兰霜写的。
“我又是同他畅谈了一整天。他跟我讲了关于西北草原的事情。很美的地方,若是哪天我能将他从山洞里带出来,我定要与他一同去看看。”
“今天讲的是江南那里的风景。我从未想过竟有地方连大山都没有。整日下着雨的地方,一定很浪漫。”
“他生病了,长发都被汗水浸湿了。我带了药去,可他就是不肯喝药,非说过几日就好了。我也没有强迫他,因为我知道,过几天真的会好的。”
“长头发,白长裙,可他就是一个男人。一个,让我动了心的男人。”
“他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讲了三个人的事情,姑娘叫青璃,男的叫林墨璋,他们还有一个孩子林箫竹。我惊奇的发现,居然和村里刚来的女将军同名同姓。”
“原来不是名字一样,他说的林箫竹就是林姑娘。”
“他在这山洞里呆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可是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等来你,还有你的名字。”
林箫竹在兰霜的棺材盖上的前一刻,把盒子连同那些纸放在了兰霜的胸前。
她还善做主张多添了一张。
“他的名字叫周谦。”
不问你的身份,不问你到底是谁,不问你从哪里来,甚至不问你叫什么。似乎喜欢上你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跟这些无关。
就是偏偏喜欢上了你,是你,这个人的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