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切理想形式的终极，

    都并非感官所能感知到的表象。

    热腾的雾气钻进四肢，水珠浮在发梢，香氛四溢。叶霁刚洗完澡时，看见放在洗漱台上的手机亮起了消息提示，是顾白约她吃晚饭。叶霁心里思衬了一会儿，把头发吹干后换了一件蓝色衬衫长裙，便出门打车赴约。

    在出租车上，叶霁闭着眼睛靠在车窗玻璃上休息。从昨天进入审讯室后她都没合过眼，此时困意十足，车子刚起步没多久，叶霁就进入了浅睡眠。

    “爸爸，Maggie把我的文具盒弄坏了，我们吵架了。但她明天过生日还邀请了我，我不想去……”十二岁的叶霁放学回来，一脸委屈地跟方文诉苦。

    保姆把叶霁的背包接过去放到一边，熟练地给她换好鞋袜。此时的方文正在电脑后面工作，他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女儿，耐心地问道，“为什么不想去？”

    叶霁皱起好看的小脸，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郁闷道，“我觉得她也不是真心想让我去，我们吵得可凶了。Maggie骂我是爸妈不要的小孩，我说她嘴好臭，好像吃大便了。”

    方文正在喝水，听到这差点一口喷出来，但还是迅速找到重点问道，“所以你不想去的原因，是因为不确定Maggie是不是真心邀请你？”

    “没错。”

    “小霁。”方文走到她身边坐下，“Maggie不确定你会不会接受邀请，所以才要试探你，这时候无论你去或不去，主动权都在自己手上，你不用在乎她的想法，做你想做的事就行，剩下的事让她去想。”

    不要害怕试探，因为试探本身就是对方让出主动权的一种破绽。

    叶霁记住了方文的话，所以在顾白发出邀约时答应了。她要弄清楚，方文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出租车到站时叶霁也刚好醒了过来，她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大楼，很巧的是，顾白把吃饭的西餐厅也选在了嘉华商场。

    叶霁到时菜已经上齐了，顾白正扒拉着手机，看见她来便熄了屏。“请坐。”顾白脑海里还停留着刚刚看的资料，叶霁，女，26岁，在本市开了一个心理咨询工作室。

    “好的。”叶霁正好饿了一天，跟顾白寒暄了两句就专注着吃饭，一时无话。

    顾白也不着急，坐在她对面漫不经心地挖着冰淇淋吃，等到叶霁吃完桌上所有主食，神态开始放松下来，顾白才主动问道，“叶小姐，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叶霁抽出纸巾擦嘴，说道，“方文死了，我与他有频繁的经济往来，且是本案最大收益人，你怀疑我。”

    顾白刚想张嘴，她便又补了一句，“但你没有证据。”

    顾白没想到叶霁这么直接，一时想不到话说。

    “顾队长，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友情提示……”叶霁很快就在谈话间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似乎有些愠怒，“养父被害，我比任何人都难过。但我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你就算把我老底查出来也没用，不如把精力放在别的地方。”

    顾白看着叶霁镜片后面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觉得心理咨询师在说服别人这方面果然很有天赋，于是忍不住道，“比如说，什么地方？”

    叶霁佯装愣住道，“顾队长是在询问我这个嫌疑人的意见？”

    顾白语塞，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主观意愿上对叶霁的怀疑已经近乎完全打消掉了，此时只能干巴巴地说道，“请叶小姐配合我们调查。”

    叶霁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道，“那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不过，我不是在跟你做交易，这是我作为死者亲属享有的合法知情权。”

    顾白点头应允。

    “我养父遇害的时候，穿了什么鞋子？”

    “鞋子？”这回轮到顾白愣了一下，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能否告诉叶霁，最后还是坦言道，“一双棕色尖头皮鞋。”

    “具体的型号。”叶霁追问道。

    顾白回忆了一下道，“穆拉格非上月新款，42码男鞋。”他对那双鞋印象很深，因为案发现场的死者尸体都被某种小动物啃噬得面目全非，衣服也被撕咬成了碎片，唯独那双皮鞋……或许是由于牛皮革太硬的原因，上面只留下了几个深深浅浅的牙印，整体还算保存得完整。

    叶霁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那是一双棕色的尖头系带皮鞋，鞋头呈圆润的倒V型。看到这，叶霁眼底一暗，少有人知方文的脚是天生六指，他绝对不会穿这种款式的窄头皮鞋。

    “怎么了？”顾白像是察觉到了叶霁的异样。

    “没什么。”叶霁回过神来，继续道，“我确实想起来一件事，去给养父报失踪之前，曾经在他家门口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打印的信件……”她掏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给顾白看。

    那是一张普通的信纸，上面印着两行黑字：人在做，天在看。

    顾白扫了她一眼，继续问道，“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做笔录的时候没说？”

    叶霁叹了口气，“三个月前的事了，当时我以为是谁寄错了信，又或是恶作剧，也没在意……”

    “我查了一下寄件人的信息，发现寄件地址是在洋海新区的商业街上，那里人流量很大，任何人都有机会路过时把信塞进信箱里。”

    “所以我推测，这个寄件人既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是谁，又想让养父能辨认出他的身份，他们之前或许认识，又或是共同经历过某件事，寄件人才试图用这行文字作为锚点唤醒养父的记忆。而且这样带有警告和审判意味的语句，也跟养父之后遇害相照应……”

    信息量太大，顾白一时愣住了，没有接话。

    从昨天进入审讯室到现在，叶霁都没有合过眼，吃完饭后她感觉有些困了，便不等顾白回应又说道，“顾队长，今天就先这样吧，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此时的顾白还在消化信息中，但出于礼貌还是回道，“好的，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开车来的。”叶霁回绝了他，径直拿上包离开了。

    等走到地下停车场时，叶霁被这里的寒意激得清醒了一些，才拿出手机给顾白发了一条消息：“养父的这个案子，我应该能帮上忙。”

    发送完这条后，她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信任我的话。”

    地下车场很冷，叶霁双臂抱在胸前，快步寻找着停车的位置。等好不容易钻上驾驶室关好车门后，叶霁才有空掏出手机，在联系人电话里找到一个未命名的号码，发送了一条三个字的讯息：你在哪？而这条讯息旁边很快被打上了已读的绿勾标志，但叶霁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等到对面的回复，她有些烦躁地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位上，点起了发动机。

    车子驶上公路，窗外的景色在加速后退，后视镜里倒映出叶霁冰冷的脸容，她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心里不停地想着，方文就这样消失了？不行，一定不能这样。她要调查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霁踩了一脚油门，跟黑色的越野车一同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