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真是阿淮那个妹妹？” 唐李澍犹豫片刻，补充道：“姐姐还是妹妹？”
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许映，里面满是对这个八卦的兴奋感。
之前他妈还说，不知道这次的阿姨能在成家小叔身边待多久，没想到两人好了一年不到，都将那阿姨女儿带去长里街见老爷子了，这是之前从没有的事。
他要是回去跟他妈一说，不知道得惊掉多少姨姨的下巴。
许映将书包箍在怀里，摇摇头：“不知道，应该差不多大吧。”
她其实挺清楚的，她妈妈最近在她耳朵边嘱咐了许多遍。她读书早，比成淮小一岁，让她要懂礼貌给人留个好印象，见到成淮要叫哥哥。
但这绕了好几个弯的关系，这声哥哥她叫不出口。
唐李澍身子正了正，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被乍然而来的手机震动打断。
他挂掉电话后，活动了会儿手腕，又捏了捏指节，开了把游戏准备大战一场，刚才的好奇心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许映勾头看向车窗外，车辆刚好驶进桥洞，她透过黑影依稀看见正沉溺于手机屏幕的唐李澍，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该如何谈论这个话题，这一年她的生活变化太大，大到她自己都来不及梳理。
唐李澍一把游戏没打完的时间，车辆已经开到了他家小区门口。司机拉开车门时，他还在手机上操作着，瞥了一眼车外，慢悠悠地下车，走出几步才想起回头同许映告别。
他家小区离长里街还有一段距离。
许映端坐在车子里，车越往前驶，她越觉得有些闷。或许是空调吸了太久，许映同司机说后按下窗户，头发末梢被风轻轻吹起，她微微好受了些。
但这样的好受没能持续多久，远远看见长里街的指示标牌时，她方才的胸闷卷土重来，又愈演愈烈。
见成淮爷爷的日期许久之前就定在了明天，但老人家临时安排了去打高尔夫，听说成叔叔软磨硬泡了好半天他才同意将日子提前。
态度其实很明显。
许映看向窗边一闪而过的车辆，隐约记起小时候和同学闹矛盾，回家大哭了一场。
爸爸将她抱在怀里哄了半天，放轻着声音跟她说，“他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理他了，礼尚往来。”
结果她仰着头盯着爸爸看了好半晌，冒着鼻涕泡泡问他什么是礼尚往来。
像是鸡同鸭讲。
许映勾了勾唇角。
可那样的日子像是弹指一挥间，一去不复返了。
黑色轿车拐进岔道，再往前就是长里街的岗亭。岗亭守卫严格，非住家不能进入，许映瞧见一名经过岗亭的路人偏了偏头往里探，脑袋勾来勾去探了半天，似乎什么也没看着，又带着一脸的好奇和遗憾离开。
这岗亭就像是一道门。
门里门外关着两个世界。
车停在三号院前，许映偏头看着朱红色大门，心口莫名压抑，想深呼吸几口气。
司机“咔嗒”一声将安全带按开，许映扭头望去，随着他动作立马想到什么，迅速推开车门下车。
站在大门前时步子又顿住。
夏末的天暗得晚，许映借着天光还能看清墙边的灰色石砾，大门左右两盏壁灯却已经亮起，
许映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推门进去。
许映按着妈妈的指引经过独立影壁，月亮门，推开二门，正想着这路还得走多久时，抬眼就看到了成淮。
成淮该是刚洗完澡，也没吹头发，正用毛巾随意擦着，周围的空气都有些微热的潮湿。
校服被他换成了清爽的白色t恤，听见有人推门，成淮偏头过来看了眼。
这时间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橘红色从枣树的枝桠中落出，
站在许映的角度看，有点温柔的晃眼，她在原地站着，看不太清，也没说话。
眼前有什么东西飞速掉下，许映低头去看，是颗半青半红的枣子。
枣子离开枣树，沿着草地滚动，一直滚到了台阶下。
许映盯着那颗枣看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成淮还站在枣树旁。
许映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瞧见成淮微微蹙着眉，眼里似是有些不解。
方才他就知道自己会来长里街，应该不是因为她的出现而不解。
许映立马低头查看自己是否有哪里不妥，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昨晚妈妈再三强调，今天来长里街要得体，要大方，要给老人家留个好印象。
她其实有些紧张，她怕自己会出差错。
“映映。”
许映抬头，她妈妈正从台阶上走下来：“妈妈叫好几遍你怎么不答应。” 及腰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弹动。
“我没听见。” 许映闪了闪神，摇头说。
邱琳勾着笑表示了解，瞥见成淮时，笑容更甚，轻柔唤了他一声：“小淮。”。
许映再次看向成淮，他那种不解已经消失不见，眉宇间又恢复淡淡的神色。迈着脚步往她妈妈来的方向去，经过时喊了声“婶婶。”
“诶。”邱琳连忙应声，伸手打算摸摸成淮的头，成淮偏着躲开。
邱琳一时有些尴尬地怔愣，成淮没在意。
许映皱眉瞥了眼成淮的背影，又扭头看邱琳，出声转移她的注意，“妈妈手上拿的什么？”
邱琳性子简单，很容易分心，许映一问她就举起手中的花雕酒晃了晃：“在做松鼠桂鱼。”
她举起手的瞬间，许映才发现她手背上被油溅起好几个红点。
“疼不疼，怎么一来就学这么高难度的菜。” 许映轻轻揉了揉。
“没事。”邱琳宽慰道。
“老爷子喜欢吃。”
“我还在学油爆双脆和宝塔肉。”
她说得轻松，脸上还挂着笑意，但许映越听越难受。
她妈妈以前在家从没做过饭，不光做饭，爸爸什么事都不让她碰，疼得紧。
许映又看了看那印子，其实很浅，她就是觉得有些鼻酸。
成叔叔也很疼妈妈，但好像还是有些区别的。
许映低头掩了会儿神色，朝她笑：“我帮你。”
天色逐渐暗蓝，饭厅的窗户将暗色挡在窗外，屋子里灯光亮堂，饭菜已经全部摆放在桌上。
桌边共坐了五人，另外两人是邱琳的男友成行楚，还有他的孩子成昀。
成昀已经上大三，基本每晚都会回长里街。许映之前同他见过几次，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温润，唇角总是勾着笑。对许映的态度称得上很友好。
和坐在他身旁的成淮相比，一暖一淡，全然两个类型。
成老爷子姗姗来迟。
穿着件灰棕色的宽松上衣，银白了一大半的头发梳得整齐。或许是年轻时在商场打拼了许久，松垮的皱纹丝毫挡不住他眼神中的锐利。
听说老爷子名为成威，名副其实，威严权威。
许映其实不太敢探究看他。
但她知道，老人家没怎么夹过妈妈做的松鼠桂鱼。
饭桌上没有人说话，连夹菜吞饭的声音都克制得紧，一顿饭吃得平静又压抑。
直到老爷子将碗筷置向饭桌，成行楚终于开口。
“爸，上次跟您说打算让映映住这儿，和成昀成淮有个伴，她上学也方便，您觉得呢？”
三号院除了管家亮叔和住家陈婆婆，就只住了老爷子成淮成昀爷孙三人。成行楚时不时会回来看看。
成行楚就坐在邱琳身旁，他看起来很精致，手上总是带着不同的腕表，今天这块是黑色。
他和她妈妈一样，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小上不少，或许是过去的日子两人都很少为了生活操心，少了些被岁月蹉磨的痕迹。
黑色腕表上的指针走个不停，许映有些发懵地盯着。
今天之前没人跟她谈过要住这里的事情。
老爷子咳嗽一声，许映回神，夹了一夹菜，嚼下去才发现是凉拌仔姜。
她不怎么喜欢吃姜，顿了片刻，还是咽进肚里，没一会儿，只觉得从胃里到心口都呛得慌。
饭桌上又安静了好半晌。
老爷子抽纸擦过嘴角，声音缓慢又有力，“最近没有多余的车派给她，过段日子让阿亮安排。”
成行楚目光闪了闪，车库里还闲置着两辆许久没动过的，哪里会派不上车。
但老爷子发话了，他没法质疑。
总归答应许映住在这儿就是好事，成行楚紧绷着的心放开了些，随即漾了个恭顺的笑，“爸您放心，映映很乖。”
许映的房间被定在了陈婆婆隔壁，听说陈婆婆女儿以前也住过一段时间。
她坐在书桌前，房门开着，门外时不时有说话声传来，她一句也没听清，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邱琳提着行李箱进来，她下意识走去伸手接过。
邱琳牵住她的手，许映抬头。
“映映要乖乖的，爷爷和哥哥们才会喜欢你。” 邱琳声音温和。
许映抿了下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
少见地提出抗议。
“我能回去住以前那儿吗？”
邱琳很轻地蹙了下眉：“妈妈要搬去跟你叔叔住，之前的地方也要退租了。”
“我住宿舍也可以。”许映再次挣扎。
“瞎说，哪有放你一个人住外面的道理，妈妈怎么会放心。”
许映想继续反驳，但邱琳的眉头越蹙越深，许映想起她当初答应的话。
偏了点头，没再出声。
邱琳看着她的乖巧模样，笑容又重新挂在脸上，“映映最乖了。”
转过身将摆放在门口的托盘递给她：“去给哥哥们送牛奶吧。”
玻璃杯里的牛奶随着邱琳的动作沿着杯壁滑动，那颜色很白，白得有些刺眼。
许映深呼口气，硬着头皮端过。
邱琳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看她将牛奶递给成昀，听到成昀的礼貌道谢，又鼓励她继续去敲成淮的门。
屋子里亮着灯，隐隐约约还有声音传出，不知道人在忙还是不愿意开，许映敲了好几下都没人应声。
她松了口气回头。
却看见成行楚出来寻邱琳，邱琳被他拉着走，一边走一边朝着许映：“在这等哥哥给你开门啊。”
话音落下，许映松掉的气又咽了回去。
晚风掠过一丝凉意，许映身子轻颤了颤。
街巷子里似乎有几人走过，依稀飘来嬉笑声，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委屈，抬头盯视着面前的房门。
吸了吸鼻子，嘀咕道：“烦死了。”
“我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许映吓了一跳，她肩膀耸缩，慌乱回头。
手里的托盘随着她的动作抖动，牛奶杯“嚓”一声碎在地面，一小半牛奶液溅在了来人的鞋面和裤脚上。
她匆忙抬眼。
成淮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不太真切，绷紧的嘴角却让许映心头一紧。
脑子里顿时涌上忘了是哪天妈妈说过的话。
“成淮那孩子好像脾气不太好，你不要惹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