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推着耳侧微微凌乱的发丝,不知道哪里来的蟋蟀声细碎起伏。
温黄的光亮映射在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上,许映看着那点虚弱的光亮。
其实杯子落下后她很快反应过来,一边跟成淮道歉,一边准备伸手去捡碎片。
但身子刚弯下就被隔着托盘挡住了。
“去找婆婆要扫帚。”成淮这样说。
她其实没听成淮说过许多话,却总是觉得成淮的声音里藏着种他特有的温冷感。
成淮说完话就推门进了房间,关门很快也很轻。
她借着门开那一刻屋内渗出的灯光瞧清了他的脸色,似乎连不耐烦都没有,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的裤脚和鞋。
妈妈可能消息有误。
“刚是不是吓到了。” 陈婆婆轻柔出声。
许映回过神来。
她站在陈婆婆身旁,看起来像是两人一起在打扫,其实陈婆婆什么也没让她做,再三让她先回房间休息。
但杯子是许映打碎的,她实在不好意思先走。
陈婆婆快要六十,头发到肩下一些,看起来还没怎么开始白,个子不算太高,大概到许映耳根的位置。
她很爱笑,眼角的皱纹会随着她的笑容暖暖漾开。
许映也跟着她笑,摇了摇头。
陈婆婆放宽心,继续道:“小淮一般不会凶人的。这孩子很懂礼数。”
她又往成淮房门看了眼,朝许映跟前凑了凑,玩笑道:“就是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洁癖,不太喜欢别人随便碰他,也不让人进他房间。”
说完她继续低下头清扫。
许映盯着她扫进铲子里的碎片。
白色奶液和形状各异的玻璃混在一起,大些的基本都扫了进去,有几粒碎星子还留在石板缝里。
陈婆婆又斜着扫帚蹭了蹭,碎星子被蹭进铲子里,地上还有些湿润的痕迹。
得拖一遍才能彻底干净,许映伸手接过铲子和扫帚,又递去墩布。
“叫你映映可以吧?” 陈婆婆接过墩布。
“叫什么都可以的婆婆。”
陈婆婆在三号院干了几十年,前些年老爷子没退休的时候,院子里来来往往见过不少人。
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很乖巧的,陈婆婆弯起眉眼。
“明早园艺师傅来家里做维护,会有些吵,出了长里街西边有家私人图书馆,我把地址给你,你可以去那里学习。”
“谢谢婆婆。”
这个夜晚许映其实睡得不太好,断断续续醒来了好几次。她睡前忘了拉牢窗帘,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幽淡月光看了两眼床头柜上的闹钟,一次是三点二十二,一次是四点半。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不太认床。
天光亮起时,闹钟还没响,许映已经从床上爬起,顶着略微昏沉的脑袋走进她与陈婆婆共用的洗漱间。
许映迷迷糊糊惯性朝左手边去探洗漱杯,手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洗漱架是在右手边。
她一怔,这才醒了醒神。
泾北近日的早晨还是有些凉,许映披了件薄外套在身上。外套袖子口的绑带些微滑落,许映系好之后才去挤牙膏,一边刷牙一边盯着镜子。
她的长发微微乱,眼下贴了一层浅淡的青黑。
许映垂下眼。
陈婆婆似乎早已起床,许映再次路过时才发现她的房门没关紧,开了条细缝,门扇被风带得轻柔晃动,她便多看了两眼。
内院方向突然传来闷重的咳嗽声,许映立马收回视线,放轻脚步迅速回房。
其实才见过一面,但感觉到成老爷子在场时,许映总有一种难以言述的胸闷感。
或许是妈妈和成叔叔说过太多次,一定不要在老人家面前出错;或许是老人家看起来太过严肃,沉浮商场几十年的威严让许映心生畏惧;又或许是他看向妈妈和自己的眼神像在看一面透明的墙,至少不像是在看活生生的人。
房门关好后,那股胸闷感淡了许多,许映坐到书桌边,拿书开始背单词。
肚子咕咕叫时,她就从书包前袋里取出一条巧克力充饥,幸好包里总是会放些零食。
大约九点左右,许映听到园艺工人进院的声音,于是收拾书包准备去街外的私人图书馆,陈婆婆昨晚递了张会员卡给她。
许映推开房门,此时户外已经有些微微热,她转身准备关门时才发现窗窝子处放了早餐。许映盯着早餐怔了两秒,将包装好的糕点放进背包里,撇开盖子把果汁一口喝完,然后拿着玻璃杯和托盘走向厨房。
同陈婆婆道谢,又在陈婆婆提醒下拿了件外套之后,才终于走出三号院。
长里街住的人不多,街内种了许多国槐,有几颗着急点的零星染了黄叶,但大体还是绿的。
出了岗亭之后,许映按着陈婆婆说的往西边走,经过路边的便利店时买了瓶冰咖啡,许映喝了一口拿在手里,到图书馆门口时,掌心已经被瓶外凝结的水珠弄得湿答答的。
她拿出纸巾,将瓶子擦了擦,放进书包里。
这家图书馆有两层,装修刻意走了怀旧风,有种淡淡的老电影感。
馆内空调开得有些低,许映不自觉用空着的掌心蹭了蹭手臂,再往里走才发现馆内也提供咖啡。
里边空间不大,人也算不上多,一眼望过去有不少空余的位置。
许映往二楼走,旋转式楼梯走上去耽误点时间但的确精美,许映出拐角后还回头看了眼,再扭头时就瞥见角落里的成淮。
他垂眸看向书面,坐姿端正得刚刚好,不会显得无精打采,也不会过分挺拔。手臂不远处放着敞开的书包,书包上还有件纯黑色的卫衣外套。
桌角的台灯有些暗或亮,他伸手去调,手落到暖白色灯光下方时,许映才感觉,这人好像挺白。
“映映?”
许映勾头,成昀坐在楼梯不远处。
她又朝角落看了眼,昨天就发现,这对堂兄弟好像不怎么亲近。
许映朝着成昀那桌走,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或许是刚刚那抹白的冲击力有些大,许映打开书包的同时不自觉瞥了眼成昀的手。
他手腕上有块绿色表盘的表和一个很漂亮的银色男士手镯,一眼瞧去就能看见,第二眼才能发现他没有那么白,但手也好看,骨节凸起分明。
成昀嘴角总是勾着笑意,疏远感这词和他搭不上一点边,他平时很会起话题,很会聊天。
成昀给她点了杯奶茶,许映想了想,摸到咖啡瓶子的手又收了回来。
“有没有好奇小淮和我怎么没坐一起?” 成昀看着她,眼里温柔又亲和。
“有一点。” 许映点了点头。
成昀偏头往角落看了一眼:“也没什么矛盾,小淮性子淡些,我就会做表面功夫些。”
他笑得温润,不像是话里有话,似乎只是开玩笑般随意提两句。
这话许映其实不好接。
但许映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和成昀哥相处起来很舒服。”
成昀似乎没想到她会回应。
怔了两秒,又轻轻勾了勾唇角。
成昀在图书馆待了没多久就收拾东西打算走,说是最近有个项目,事情有点多。
刚到楼梯口时,后方有位齐刘海长发女孩焦急跑到他身边,拿出手机,跟他说了些什么。
成昀耐心听完,然后摇了摇头,看口型似乎说了句抱歉。
那女孩有些失落,将手机放下,等成昀的背影消失才转身返回,路过许映的时候还朝她笑了笑。
女孩笑得灵动可爱,嘴边会漾起两个深深的酒窝,许映莫名其妙心情又好了几丝。
低头喝了口奶茶,继续做试卷。
她进度拉得比较快,高一数理化生的必修内容基本都拉完了。
这会儿有个函数证明题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于是伸手进书包里拿参考书,参考书翻开后,她才猛地发现自己忘了让邱琳签分班表。
微信给邱琳说了之后,邱琳很快回复,让她等等。
许映便接着做题。
她做题时极少分心,以至于差点没看见邱琳打来的电话。反应过来后,她急忙捞起手机,往图书馆门外去。
图书馆门口有棵特别粗壮的银杏树,枝叶繁茂,挡住了斜射下来的金色光压。
邱琳在电话里说了一堆,大致还是之前让她参加夏令营数竞培训的那些话。什么成叔叔问了其它人,都说一中数竞班历来是整个泾北市里成绩数一数二的,成昀以前也是数竞班的,让她选数竞班自己签字就行。
许映抿了下唇角。
她不想进竞赛班,也不是讨厌数竞,只是自己的水平自己清楚。和很多入选竞赛班的同学不同,她初中没接触过竞赛,没有基础,这点从夏令营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这时候走竞赛需要大量时间准备,会很累,甚至可能得不偿失。
这些想法之前就讲过,邱琳没听,只是一味拉着她的手,说是相信她一定能克服。
但明明是可以不用去克服的。
邱琳其实不是一个强势的人,恰恰相反,她有些娇滴滴的,在能拿主意的人面前,她甚至百依百顺。很显然,许映不是她心里能拿主意的理想人选,毕竟她才刚上高一。
所以绝大部分时候,邱琳会听成行楚的,成行楚也很喜欢她这一点。
邱琳还在那头说着什么。
许映掩着电话微叹了口气,靠在墙面,抬眼看着街边路过的行人。这天到中午还是有些晒,一位穿着浅蓝色衬衫的叔叔走得急了点,后背洇出一大团不规则的汗渍轮廓。许映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些疲惫,手里的电话跟着重了不少。
电话那头又隐约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邱琳应了声,很快同许映道别。
挂断电话后,许映长长吐了口气。
一口气吐完,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银杏树的阴影里多了个人。
成淮右手抓着那件纯黑色外套,同一只手的肩膀勾着书包书带,一侧耳朵上挂着白色耳机,几滴零碎的光斑追到他利落的短发上。
他很快朝许映走来,一句话没说,只是将手机屏幕对着她。
【维护做完了小淮。】
是陈婆婆发来的消息。
屏幕上成淮很快回了个好,没一会儿陈婆婆又发了一条。
【小淮看看映映在不在那里,我发消息她可能没看到,在的话也跟她说声。】
许映向他道了声谢。
心说这人确实是很懂礼数,不偷听人讲电话,也确实性子淡,一句话都不多说。
她以为成淮将手机收回后会立马走,但成淮一边收回手机一边看向她,问她:“走吗?”
或许是他的眼珠太黑了,一眼望过去什么也看不懂,许映本能想远离。
于是她看向成淮,摇了摇头:“不了,包里带了糕点。”
成淮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转过身走了。
许映也转过身,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迈脚,一边迈一边垂眸点开陈婆婆发来的好几条消息。
【维护做完了映映。】
【中午回来吃饭吗?】
【厨房做了红糖糍粑和蒜蓉粉丝虾。】
许映脚步一顿。
陈婆婆昨晚问她喜欢吃什么,她随口说了这两道。
许映看了会儿,觉得空气太热,直往她心口钻。
她不知怎么就想起昨天成老爷子没动的那份松鼠桂鱼,指尖不自觉在键盘上敲出个好。
敲完才想起回头看,成淮的身影还没走远。
两人前后脚回长里街似乎太过刻意,这会儿让她叫住成淮她也喊不出口。
眼看着成淮越来越往前,十万火急之间,许映往成淮离开的方向跑了几步,将手机凑到耳朵边,扯出嗓子喊:“喂,陈婆婆,好,那我马上回来。”
话音刚落下,成淮顿住,许映微微松了口气。
成淮回过身,耳机还在耳朵上挂着,看了她两眼:“一起走?”
许映“哦哦”两声:“那你等我一下。” 随即十分做作地按了下虚空挂断键。
转身刚抬起脚,就听身后成淮轻笑了声:“嗯,婆婆,她跟我一起回。”
他在跟陈婆婆电话!!!
许映抬出的脚僵了片刻,又故作镇定加快脚步,心里恨不得一步迈八米。
天知道她脸都快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