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光

    “再大的胆子也没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胆子大!”

    齐耀放大音量,十四岁男孩的声线里还掺杂着成熟与童声的混合。

    言毕,周围的小孩都开始默契地七嘴八舌嘲笑起阮烈来。

    什么不如今天来的哥哥高,长得没有气势,穿得不好看等等。

    给阮烈气得脸红一阵蓝一阵的。

    毕竟今天出门,为了不打草惊蛇就没有带守卫,一群小人儿围攻他还真是不好下手。

    有了小孩子的参与,原本柳酉和阮烈直面对峙的氛围好像也变得没有那么紧张了。

    阮烈斟酌了一下,退出人群之外,快速对柳酉说道:

    “仔细考虑考虑我上次给你说的。”

    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女孩儿对着他做鬼脸,气得阮烈欲言又止。

    他在一群小孩的嘻嘻哈哈声中仓皇离开,颇有一种落荒而逃之感。

    自己上辈子是怎么看上这人的?这人看着也不怎么正常啊。

    柳酉微微皱眉,凉凉的晚风吹起了她些许单薄的裙纱。

    现今阮烈的确还没有和秦祁正面对上,也还没有经历什么政变的鞭挞,只是肩负着质凉国的使命,一心想招纳人才助自己登上皇位,年轻单纯是难免的。

    她只是……不甘心于上一世的自己最后是败在了这么个笨蛋手里。

    孩子一直眼神炽热地盯到阮烈的身影消失在长街转角处,这才团团围过来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道:

    “姐姐别怕,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

    “对,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他再过来,我们帮你用垃圾袋抡晕他。”

    孩子们眼睛里都在冒着亮晶晶的星星。

    她默默把藏在袖口里的小刀收了起来,朝着他们柔和一笑。

    齐耀看到了柳酉的动作,笑容微微凝滞一下。

    可见当时两人单独呆在一块的时候,氛围已经冻结到什么地步了。

    说不定真的,他再晚来一会儿,眼前这么单薄的女孩真的会受到那男人的欺负。

    杨树苗般高的他攥紧了自己手里的垃圾袋。

    孩子们对柳酉有太多的好奇,围着她问来问去。

    夜色不早时,柳酉才让大家快快回家,不要让家里人担心,以后只要想吃香团就可以来找她。

    孩子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只有齐耀站在原地没动。

    方才对着阮烈做鬼脸的小女孩见齐耀没动,自己也跟在他后面。

    柳酉见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齐耀和那个小女孩,疑惑地蹲下来看着他们:“怎地不回?”

    齐耀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袋子沉默不语。

    小女孩见状,开口言道:

    “柳酉阿姐,我们的爹娘被扣在审理衙已经数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家里的茅屋也被府衙的官兵封上了,我和兄长最近几天都是在大壮家住的,但最近他家爹娘不让我们继续住了,说是因为我们太能吃了。”

    小丫头难过地低下了头,脸上的肉随着低头的动作全都嘟在了一起:

    “我和兄长本来想今天游会,来街上碰碰运气捡点东西换钱找个住处,结果那些清扫工把角角落落打扫得实在太干净了,我们捡了几个时辰才凑了两袋子。”

    小丫头小脸涨红,委屈的眼泪看着就要啪嗒啪嗒。

    他们乞求收留的心思过于明显。

    齐耀难堪地攥紧自己手里存在的东西,咬着牙鼓起勇气余光扫了眼柳酉的表情。

    柳酉紧紧拧着眉,表情凝重,好像在深思什么似的。

    只一眼,齐耀的心里就没了开口说话的勇气。

    他沉默地转身拽过自己妹妹的手,要带着她走出柳酉的店铺。

    他不愿承认是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

    他只是被淹没在了本就存在的巨大自卑里。

    胆怯,自责。

    他在心里痛骂自己,难道是想对那一点点的希望抱有期待,用悲惨艰难的人生去博取别人的同情吗?

    自己又凭什么去难为人家?凭什么要去给别人添麻烦?

    齐耀头也不回地走着,强行把心中膨胀的酸涩压下来。

    忽然间,他的手腕处被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

    “那这段时间,你们就和我呆在一起吧,直到你们的爹娘回来为止。”

    齐耀错愕地回头,对上柳酉俯下腰看着他们温和的笑。

    她耸耸肩:“我平时也没什么人一起聊天,这日子过得,一天天实在是平淡。你们来了,我还能有两个伴。”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自己不大的店铺,和自己安置边缘的那张小床,打趣着说:“只是,我们好像地换个大点儿的地方住了。”

    齐耀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一旁的繁花早已开心地跳了起来。

    柳酉冲他鼓励般笑了一下,他只觉得那瞬间的暖意直直冲到了他心里。

    “以后别把那么危险的东西带在身上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啊?”柳酉不解地抬眉。

    齐耀伸手指指她袖口里的东西,柳酉先是怔了一会儿,心里惊叹于他细腻的观察力,而后笑了笑,朝他了然地点了点头。

    次日上午,柳酉找了间三人能住下的院子,离广阳大街实在说不上近,但胜在空间足够大。房东见她爽快,还把院旁多出不用的储备仓库送给她。

    柳酉揣着给家中两个家伙带的煎饼回到街上,只见今日的街口公告示处异常热闹,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心想这现在人这么多,自己也看不到什么呀。

    打算晚一些再过来看公示的柳酉正要从旁边借过,结果胳膊肘被街上一家同开餐铺的大叔拉住了。

    “姑娘厉害啊,上食游会的结果出来了,你家点心铺排第一。”

    “什么?”柳酉一下就惊喜地挑起眉头,眉眼弯弯如同喜鹊降临。

    她挤过去看榜,柳家铺子的名头高高悬在所有名字第一位。

    不仅如此,皇后娘娘还下了诏令,今日起,广阳长街通行不受流量限制,不管穿着好坏,人人平等来往于广阳街头。

    说不上来的喜悦涌上心头,顾不上周围所有人的祝福,她拎着两块煎饼往铺子的方向赶。

    有作为同行的人在她身后议论羡慕道:“真好啊,人家不仅排第一,还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召见。”

    “你就瞧好吧,这段日子啊,香团得卖爆。”

    柳酉赶到店铺前的时候,铺子里已经是人山人海。

    客人们在店里喧嚣不停,甚至还有不少男男女女自愿站在店门之外排队等座。

    齐耀和繁花忙得没有时间抬头,只顾着低头利索打理好客人需要的一切,也就没有看到,站在糕点铺门口无比吃惊的柳酉。

    柳酉望着面前的景象,有一种虚幻的不踏实感。

    这销量,这热度,这人力……她好像不需要再去疏雪阁赚成本钱了。

    来不及想太多,她进去招呼齐耀和繁花先吃午饭,自己理好思绪后,逐个将香团应有的份量打包好分给食客。

    一天下来,柳酉竟觉得这比练武还令人腰酸腿疼。

    才下午三四点,柳酉先前准备售卖两天的香团已经全部卖完,包括店里的食材也没有预备的了。

    他们不得不跟剩下的客人挨个道歉,提前关店。

    趁着夜色还未晚,三人把店铺里有关住宿的东西都搬到了新住处。

    夜晚,柳酉躺在床上,思忖地望着窗户外的明月。

    眼下香团以低价味美卖得好,自己供给量要远远小于需求量,接下来屯原材料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怎么屯,屯多少。

    可当第二天走到集市上购买原材料时,柳酉和齐耀傻眼了。

    所有店家都告知他们,所有草木灰都在几天前被一个男人收购走了。

    估计最近几天这皇城里,市面上是不会有多余的草木灰了。

    眼下柳酉店铺生意正红火,这一断货,客人们只会觉得店铺供应不当,刚起来的热度很快就会消散下去。

    糕点铺就有极大可能刚起步就走向灭绝。

    柳酉和齐耀对视一眼,又抱着最后一点希冀,向面前那位胖胖的紫衣大妈问道:“真的一点点剩都没有了吗?”

    大妈不耐地摆摆手,音调有些尖锐:“真的一点也没有了,全城都没有了。”

    “怎么会这么巧,平常都没人要的东西,偏在店铺生意做起来的前几天被采购一空。”齐耀上前问道。

    大妈瞥他一眼:“你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砸我们手里好久了。这好不容易有人无限回收,那我们肯定一个个上赶着送过去啊。”

    柳酉拧眉斟酌着开口:“那我们把您摊上的果子都买了,您知道是谁买走你们草木灰的吗?”

    紫衣大妈上上下下扫她一眼,见她乖乖巧巧服装整洁的模样,好似自己家中那已经嫁人在外的闺女。

    想到那人走前给过自己的封口费,又想到自己这摊上的果子要是全卖出去,自己可以连续休息个二三日,大妈敛了语气松口道:

    “我告诉你们啊,别跟其他人说是我说的哈。”

    柳酉眨眨眼,卖乖讨巧般笑道:“我们肯定不说。”

    “三天前,一个穿着黑衣的小伙子找过来,说疏雪阁最近需要大批草木灰,无限量收的那种,商家自行报价。我们这边的店家统一商量好价格后,就一齐把库存的草木灰送过去了。”大妈手上一边忙着把摊上的果子装进袋里,一边语气懒洋洋道。

    “疏雪阁?”柳酉挑眉,这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

    不过疏雪阁要这么多草木灰做什么?

    大妈说其他的她也不知道了,手上忙着称秤。

    柳酉齐耀两人等她把摊子收干净后,便拎着大几袋回家了。

    和齐耀一起哄睡着繁花后,柳酉又独身一人回到了疏雪阁。

    阁内一层已经是一副要打烊了的样子,宾客们坐的椅子已经被尽数倒翻到了桌子之上。

    正在柜台算账的店小二一见是她,立马热情地小跑过来:

    “先生今日是要来对赛吗?今天晚上地下才刚刚开始几分钟,您要想中途加入的话,我这边可以马上帮您排上。”

    柳酉摆摆手,微笑说道:“我在这里白吃白喝住了这么久,觉得也是时候拜访感谢下阁主人了,方便告知阁主人,我想见他一面吗?”

    柳酉语气温和,话里话外却有种今天见不到人就不走的架势。

    “这……”小二面上浮现出犹豫神色,又抬眼看看面前笑容晏晏的阁内金字招牌,说道:“我替您问问,那位是什么想法我们也不知道。”

    柳酉扬唇点点头,轻声道谢后便回到房间闭目养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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