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耀和繁花在太子府刚食过午饭,这会儿正在秦祁给他们安排的客房里。
正是午后的秋日暖阳,兄妹二人坐在舒适的椅子上,桌案上摆着秦祁请来的识字先生布置的作业。
齐耀俯身教着妹妹今天上午刚学习过的汉字。
他嘲笑繁花字丑,繁花总会嘟着小嘴,说道是今日府上嬷嬷给她穿的大红袄子太厚了,束缚地她不好伸展胳膊。
齐耀看穿了她的窘迫与嘴硬,倒也只是笑笑不继续说下去了。
余光一瞥,他看见旁边的单薄窗棂上透出一道鬼祟的人影。
他下意识警惕起来,捡起最锐的那根笔,又把繁花护在身后。
但见那窗边飘进抹素色衣襟,然后携着一阵秋初凉爽的清风,一个轻巧的身影入猫儿般灵活跃进。
看清来人,齐耀瞬间乖顺下来。
“阿姐?你来啦!”小小一只的繁花跳起来,飞奔到窗边,扒拉到柳酉身上。
柳酉额间冒着微微晶莹的汗珠,记得上次来太子府路上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多护卫,怎地近日巡逻地如此密集?
她笑着把脚边叽叽喳喳的繁花抱起来,又环视一周屋内陈设。
新鲜的蔬果摆在桌面上,床榻上的棉被看起来就暖烘烘的,地上还散落着从家里带过来的玩具,甚至还给他们请了教书先生。
秦祁,好像的确在善待他们。
一边的齐耀见面前二人的模样,悠悠开口:“繁花,你都十二了,够沉啦,柳酉姐姐会抱不动你的。”
就算只彼此相处了一星期,兄妹俩也早已对柳酉建立起了比其他人更深的信任。
小孩子的反应是最不会骗人的。
繁花甜糯着嗓音,向柳酉撒娇抱抱,俏皮地瞥了眼齐耀:“不管不管,阿哥是在嫉妒我。”
“我哪有!”十四岁的齐耀马上涨红着脸回道。
柳酉笑呵呵地抱紧繁花,又看见齐耀在一旁抿着嘴,眼里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她心底暗笑,过去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小男孩发丝软软的,像湖边的狗尾巴草,扎在手心里很舒服。
黑夜里,齐耀眼睛亮亮的。
见到兄妹俩这样,柳酉在心底更加唾弃秦祁所谓的深明大义了。
“我们先走。”
来不及问近况,柳酉想要先把人带出太子府。
此话一出,小小的繁花小嘴一抿,磨磨唧唧从柳酉身上爬下来。
齐耀也眼眸低垂,脚下跟扎了钉子似的。
“怎么了?”
见两人这样,柳酉挑眉问道。
几天不见,孩子们终于见识到太子府的富有,不愿离开了吗?
齐耀不敢看柳酉的眼睛,只支支吾吾地开口道:
“大哥哥说,我们在这里呆着,才不会给你添麻烦。而且他让欧阳夫子每天过来,教我们读书识字……”
繁花听自家兄长面对柳酉的声音越来越小,也委委屈屈地上前一步:
“阿哥说,只有先把自身能力提上来,才不会给你添麻烦,才能真正帮到你。柳酉阿姐,我长大想给你当帐房先生,可是我现在连文钱都数不清楚……”
他们不想只为柳酉做些在铺上清点存货售卖存货的简单工作。
这样的工作,柳酉在街上随便找个其他孩子也可以做到。
小女孩眼里包着汪汪泪水,生怕面前柳酉阿姐会觉得他们是贪图轻松富贵的生活,想要抛弃原来的一切。
“我舍不得广阳街那边的小伙伴,也舍不得阿姐。可是阿哥说想要帮你就只有读书,读书就要吃见不到你的苦。”
柳酉看向齐耀:“不用非在太子府学呀,我也不是给你们请不起教书先生。”
“柳酉姑娘不要生气,毕竟我给他们请的读书先生,一般人可是请不到的。”秦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下一秒,卸去宫中正装只留素袍的秦祁从正门迈进,笑吟吟地看向屋内三人。
“我费了不少心思才让宫里教皇子皇女的欧阳夫子过来,每日定时教授齐耀兄妹二人知识,柳酉姑娘这是瞧不上我找来的资源?”秦祁站在柳酉面前揶揄道。
柳酉默默盯着面前这个男人。
自己从御花园匆匆赶来,也就是半炷香的功夫。
她自以为自己的脚程已经够快了,没想到秦祁可以恰好赶上她。
若非自身功力强劲,一路翻墙越瓦,单靠马辇是绝不可能有这番速度的。
可自己前世从未听闻秦祁功夫了得,只知他不问朝政无为而治。
那时的她以为秦祁是个废物皇帝,但结合今生看到的种种迹象来看,秦祁不仅思虑缜密严于律己,本身武功实力也十分强大。
是哪里出的错,让原本励精图治的人变成了王位上的废物统治者?
柳酉看向兄妹二人,两人也正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她。
秦祁倒真是好手段,软硬兼施。
柳酉思索片刻,沉吟道:“今日府内的巡逻增多,是你安排的?”
秦祁闻言盯着她笑笑,话里有言外之意:“府里的守卫本就这么多。”
那就是自己上次进府偷卖身契,秦祁故意放宽了。
“既然有意把卖身契给我,为何又故意放在不好找的地方?”
“我也没料到姑娘一下就找到资料库去了呀。”秦祁无奈笑笑。
他曾数次感叹,这就是柳酉的敏锐度?总能一下直击要害找到最重要的地方去。
若不是上次他回到资料库之下的瀑布空间,发现柳酉那幅画像细微到不可见的原位偏移,他可能真会以为柳酉从未闯入这里。
“姑娘要的东西就放在我房间的桌上,姑娘若是想要,现在可随我去取。”
秦祁盯着眼底透着警惕的柳酉,气质沉静。
齐耀在一旁,眼神来来往往于二人身上。
原来大哥哥和阿姐很早之前就有渊源了吗?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拥堵,他只能默默强压下去。
“好。”柳酉开口。
卖身契一日不毁,她的奴籍就一日不除。
秦祁翩翩一笑,向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颇有宫廷贵公子的绅士气质。
柳酉回头看眼繁花齐耀,想到在欧阳颂那里他们应该也能学到不少实用知识,自己也不该剥夺他们向上学习的权力。
孩子们低头抿着唇,柳酉也不忍见他们如此愧疚,于是轻声说道:“那……想回家,随时说一声。”
闻此,兄妹二人瞬间齐齐抬头看向她。
繁花脸上扬起了毫不掩饰的大大笑容,齐耀眼底也泛着喜色。
孩子们在心底颇有默契地想到,他们以后一定要好好和柳酉呆在一起,自己也一定要当个有用的人。
秦祁柳酉二人走后,繁花一脸神秘兮兮地凑到齐耀耳边:“阿哥,你说那个大哥哥是不是喜欢阿姐呀?他永远在笑着看阿姐,而且对我们又这么好。”
齐耀心里有些浮躁,只草草回道:“别多想,只是正常朋友而已。”
柳酉跟在秦祁身后,看见他脚边层层叠叠的衣摆,随着他的步步走动,轻逸地散在空中,像一群招摇的花苞竞相绽放。
走在前面的人,身形挺拔沉稳,如雪中松柏般笔直清峻。
步履坚定得正如他的为人般,为达目的可以坚定地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自己想达成的目的,再二再三地宽容包匿呢?
柳酉已经彻底放下要他放过自己的想法。
和秦祁交流,只能交易换交易。
“你说,”两人在府中的小院行径中前后行,柳酉在他身后缓缓开口:“我和已故郡主长得很像?有多像?”
她很担心自己这张和皇室沾上联系的脸,会在后续给自己带来祸端。
“怎么?姑娘想易容?”秦祁一下就准确说出了她此刻的内心想法。
柳酉刹时停下脚步,音色昂亮:“不想你和阮烈再找上我,易容躲到山林里算了。”
阮烈也找到柳酉了。秦祁抓住她话里的线索。
“姑娘为何这么抵触进宫?哪怕是当郡主去做个享福的人。”秦祁问道。
只是,这一句后,身后的人没有久久回话。
在空气的寂静中,秦祁垂下眼,沉默地继续充当领路的角色。
柳酉观察着路边的花草,发现净是些巨毒之辈。
她小心地绕过那些美丽的陷阱。
自己刚才已经给秦祁透露出阮烈的事了,希望他能借此查下去,看清阮烈的为人吧。
其他的,都与她无关了。
山林的隐居才是她最后的归宿,而不是血流万里的兵戈战场与高位朝堂。
她现在只管拿回自己的卖身契,恢复正常人的身份就好了。
秦祁领她到自己的寝屋,柳酉只是站在门口,就没有再往前一步了。
他从自己桌上翻过层层书简,这才找到那张粗糙的纸。
“姑娘为何不进来,这里又不似外面的毒花毒草。”秦祁打趣道。
柳酉悠悠开口讽刺道:“太子殿下的寝室可有着不少朝廷命官的举荐策议,民女担心届时不小心看见什么,自己有嘴也说不清。”
秦祁听出她的话里有话,倒是也不生气,只笑着缓缓言道:“姑娘看见的我的秘密,难道还不算多吗?”
柳酉垂眸,又想到之前在资料库地下见过的自己的画像。
这幅画像最近频繁闪现在她的脑海里,梦里也时常伴着不好的寓意出现。
“太子殿下想要我假冒郡主进宫,难道只是想单纯地让我辅佐戍城王吗?民女只是贫介之身,怎能参与到国家大事里?”
秦祁拿着卖身契步步上前,停在距离柳酉脸庞只有一息距离的地方。
二人都能感受到彼此起伏的呼吸。
“姑娘的聪慧,宫里众人不及你半分。”
秦祁温和笑笑,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