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酉皱眉警惕地看向他:“太子可要背登徒子之骂名?”
秦祁弯着眉眼不言语,只是把她的手抬起来,往她掌心里放上那张薄纸。
柳酉讶然。
这张纸就这么轻易到了她手上。
她以为会有什么条件,比如要求她进宫啊,服从啊。
秦祁竟什么也没说。
柳酉虚虚眸子,发现自己一直有些看不懂面前的人。
软硬威胁她,却又次次放过她。
明明此刻拿卖身契要挟她,会是最有优势上风的时候。
“姑娘在想什么?”秦祁开口。
“在想你。”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嗯?”秦祁含着笑意挑眉。
“不是,”柳酉回过神来:“在想你这个人。”
怎么感觉,自己在越描越黑?
她僵硬着后退一步,刚好退出了门沿那条边界,借此拉开两人过于窒息的距离。
“姑娘竟如此直白。”秦祁讪然一笑,背在身后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微微颤抖。
连他自己也未曾注意。
“民女没有那个意思。东西既然拿到了,我便先退下了。”柳酉快速说道。
转身前,她回头再对他言道:“繁花齐耀,这段时间便再拜托太子殿下照看阵子,我那边随时欢迎他们回来。”
言毕,柳酉朝他行个礼后便屈身退下。
秦祁看向那逐渐远去身影,思绪复杂。
原来阮烈也找到她了。
若再招安不成柳酉,自己只能要么杀掉她,要么看着她成为所谓别人的风景。
柳酉走在回院子的路上。
原本专门租来供三人居住的房间,一段时间后,变成了她个人的居所。
秦祁断了市面上的草木灰供给,无非就是想让她的店铺做不起来,以此让自己去求助他。
他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柳家铺子最近的确受物力人力的不足,被迫在上食游会结束后关闭了几日。
不过,兄妹二人进太子府前,齐耀和她已经去其他地方考察过了。
皇城之外,是一座座崇高的山岭。
齐耀繁花的父母没出事前,一家人住在远离皇城的一座村庄里。
那里地处低洼的高山脚下,抬眼看漫山遍野都是植物,村里人为了使自家的庄稼栽种地更好,时常上山割些树木,烧成草木灰后铺在庄稼地上当肥料。
时日一久,村里储藏堆积的草木灰逐渐增多,已经到了村民田地消化不了的程度。
过两日,运着大批草木灰的马车就会停在柳家铺子门前。
柳酉想着想着,竟是没有注意自己面前早已停下等她的数名壮汉。
来人个个赤膊怒眼,手里公然扬着胳膊般长的砍刀,在街上站成一排。
市民见了纷纷绕行,生怕那砍刀下一秒溅上自己的血,也在心里为那个被他们盯上的可怜鬼深表同情。
柳酉抬头,发现八名陌生的男人手执长刀向她奔来。
她揣好自己刚从太子府拿出来的卖身契,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情况?
“赤月楼舞女柳酉,擅自出逃,赎款逾期,无欢楼打手特奉令抄杀。”
为首的打手上报家门,下一秒,砍刀已经挥向柳酉的头颅。
她反手夺下长刀:“赤月楼楼主让你们来的?”
舞楼老鸨为了杀她,还真是大费心思。
无欢楼是出名的打手雇佣军,一旦接令,除非雇主身亡或主动解约,否则会追杀到目标人物死亡为止。
打手们愣在原地,相互对视一眼。
原雇主可从未说过目标是个会武的。
这点得加钱。
奖金是固定的,也是平分的,队伍少一个人,他们届时瓜分的奖金就越多。
打手们记挂着少个人之后的奖金,来不及跟一个将死之人言说些什么,只一齐冲上来。
柳酉见大街上人来人往都在注目他们这里,刻意收敛了进攻架势,只做出防御的姿势:
“众位好汉,百姓都在这里看着呢,不该引起恐慌,我们换个场地怎么样?”
壮汉打手们根本不听,一轮冲刺失败后立马组织起二轮。
柳酉见今天该是自己与他们非死一方不可了,索性速战速决,将刀刃甩向冲在最前那人的脖颈。
血花四溅。
那人身首分离着,双脚还在向前冲,脑袋骨碌碌掉在地上,瞪大的眼睛还在惊讶地看着自己远去的身体。
不过三秒,躯干倒在地上。
剩余的打手们怒目血视对面的柳酉,一个个冲上来,又被一个个撂倒,融入面前的尸体堆。
只剩最后一个人时,柳酉见他不过十七八,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雇主是谁?老实说话饶你一命。”
他颤抖着□□,今天是他第一次跟着前辈们上标,没想到现在只剩下了自己。
“赤……赤月楼楼主。”他牙床都在颤抖。
她从前的老鸨。
李妖。
柳酉阴阴一笑,砍刀从他脖上一掀放他一马:“回去再好好练练。”
见他瘫坐在地上,柳酉收刀转身,数人的血液在刃上汇集,又在剑尖处滴落下来。
身后空气被搅动,传来轻微急促的脚步声。
柳酉无奈叹口气。
对方长刀高举的瞬间,柳酉抬手砍掉了再次冲上来之人的头颅。
我给过你机会了。她在心底无声说道。
周围的老百姓都远远看着她,眼神像在看什么怪物一般。
他们不知道真相与来龙去脉,他们只知道,今日街上有一女性独身砍下八名壮汉的脑袋,血流脚下。
众人只敢缩成一团聚集着。
一队衙役赶来,一听是无欢楼的事,摆摆手走了。
这支雇佣队伍常死人,府衙已经见怪不怪了。
无欢楼也早已和他们的上级打好关系,无论大事小事,无论死的是哪方,只要是无欢楼的雇佣任务,统统不用管。
他们的生意,生死自负。
百姓见官差来了,也只是撇撇嘴走了,心中更加恐惧。
柳酉察觉到,向前几步向众人解释道:“是他们先动手的,他们是打手……”
奈何百姓神色不改,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看她仍像对待杀人魔一般。
柳酉抿抿唇,扯下部分衣襟薄纱蒙着面部。
官差一走,百姓也四散得离她百十丈远。
街道两边被远处好奇又恐惧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柳酉见状,只好就近攀墙上瓦,贴着每家的屋顶撤离了,留下一众瞠目结舌的百姓。
大秩竟有武功如此高强的神人,竟然还是名女子。
柳酉头也不回地穿梭在各家之上,她要去找赤月舞楼楼主李妖。
赤月楼白日生意依旧,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在这里寻花问柳,柳酉从街上到店里,穿过层层人群,一路上好生热闹。
公子哥带着三辆好友,在街上就被楼上的舞姬引进店里,又被香润的女伴们一路挽伴至座位上,和好友点上一两盏好酒,倒在身边女人的怀里,偶尔调戏调戏台上的舞姬。
在这里,柳酉所至,皆是男人的哄笑和女人的娇笑声。
某些不好的记忆不受控地涌上心头,她面色不改,朝着那熟悉的房间走去。
“哎?柳娘,你回来了?”
柳酉路过舞台之下,走过一桌人家,被一名座上穿着淡粉抹胸纱裙的女子伸出双手拦下。
那女子看见柳酉的脸,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状似无比惊讶般说道:
“天呐,你出去一遭,怎如此灰头土脸了啊?外面的世界不好受吧?”
柳酉见来人是从习舞时就开始给她使绊子的顾娘,冷笑着拨开她拽着自己腰襟的手:
“我过得还不错,开了家铺子。”
顾娘闻言脸色巨变:“你的钱不都被李妈抢走了吗?哪还有钱开铺子?”
柳酉俯身看向她,面上笑意吟吟:“原来,你都知道李妖把我赎身的钱抢走了呀。”
顾娘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哪有,你胡说,李妈可没收到过你的钱!”
“她有没有收到我的钱,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柳酉笑着回道一字一句。
她忽然发觉,自己近日行为处事怎么越发像秦祁了。
喜欢笑着解决掉那些不相干的人。
还真是……近朱者赤。
顾娘一愣,看向正坐在一旁看二人争执的金主公子哥们,暗地咬牙忿忿不平。
这个柳酉怎么出去一趟就变得如此伶牙俐嘴了?
她笑道:“哪有啊柳娘,妈妈的钱当然是妈妈管着的,我怎么知道呢?”
柳酉再也不看她一眼,只扫视了一圈周围。
往日那些欺凌她的熟悉面孔,此刻都多多少少透过余光,经意或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她这里。
柳酉心底一沉。
看样子,李妖勒索她一事,全楼人都知道了。
可她也知道,没人会站出来为她出头,她们甚至都不会开口向府衙作证。
上一世自己成长出来的狠厉麻木,都是她们前期一次次的捉弄欺凌所致。
不然她不会那么对人性失望,也不会只是看见阮烈的一点光环,就觉得那是自己这条贱命能遇到的天花板了。
她们都是逼迫她的罪人。
柳酉对视回去,舞女们见状,心底生出一种被从前的软柿子忤逆的怒意。
她们顾及着身边的公子哥们,只在与他们一来一回的媚眼中,时不时看向柳酉这边,嘴角还扯着笑,眼底透露出若有若无的恶意。
柳酉嘴角撇过一笑,没有理睬。
自己上辈子作为护国将军,什么都经历过了,没必要跟她们这数名平凡又心胸狭隘的舞楼女子计较。
毕竟自己如今已经跳脱出这个圈子之外了。
柳酉挑衅般从顾娘桌前端走一杯酒,又朝她嫣然一笑:“酒钱我付。”
留下顾娘背对贵客时看向她的怒目而视,柳酉潇洒转身,一步步登上舞台一旁,那个她曾登上了千百次的阶梯。
这个阶梯只通向一个房间。
柳酉身后是脚下众人的注视。
她垂下眸子,叩响那扇她曾数次跪过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