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凰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团,甚至放不满一个成年人的掌心。
彼时的薛见晗双手交叠捧着小鸟崽,满怀怜爱地想,这样的小团子,他可以一口一个,连吞十个不带停的。
所以就叫她小青团叭~
大名薛青青,小名小青团,爱称薛团团。
他用发量发誓,取名的时候他内心充满了正直的父爱,绝对不含一丝恶意,但他没有料想到真的会一口一个啊!什么叫一语成谶啊!
薛见晗一整个灵魂出窍。
虽说猫猫捕食小鸟是自然界食物链里无可厚非的一环,但是不知哪儿来的野猫也敢捕食凤凰的吗?说好的血脉压制呢?没有的吗?
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薛见晗一边灵魂出窍一边强自镇定,猛地抄起不求人就要和这胆大包天的黑猫大战三百回合。
将他宝贝闺女吐出来!
他不允许小青团成为天下第一只被猫吞了的凤凰!
而黑猫一击得手,并不把薛见晗放在眼里,只灵活辗转闪躲两下,轻松穿过薛见晗的防守,转眼就要从他背后逃之夭夭。
薛见晗反身追去:“呔,妖怪哪里跑!”
黑猫头也不回地小跑而去,敏捷的黑影透着一分快乐,三分得意,五分嘲讽。
眼见黑猫就要窜进幽暗的雪林,薛见晗越发焦急,心念电转,化为白鸟,顺势展翅腾跃而起,又纵身俯冲,一个猛子扎下去,直冲黑猫的脑袋啄去。
看他不啄秃了这只猫!
薛小鸟气势如虹,却不料还未啄到目标就砰地撞上了一堵墙,登时被弹飞了出去。
???
发生甚么了?
一整个天旋地转,被弹飞的薛小鸟头晕目眩,身体失去平衡,找不到生命的方向,下意识扑棱着翅膀试图自救。
不甚成功,毕竟他当鸟才半年,还不是一只熟练的小鸟。
薛小鸟:“啾啾呜——”救救我——
雪林里走出一位玄衣青年,步伐不疾不徐,左手掌心朝上,恰好在小鸟坠机点下方稳稳地接住了薛小鸟。
“抱歉,我双目有疾,无意间撞到你了。”
青年黑纱覆眼,但行动却好似完全不受影响,将失去方向的薛小鸟扶正,还捋了捋他乱炸的毛,很是妥帖周到。
薛见晗乍一回过神,忙从青年手心里蹦跶下去化为人形。
他略带警惕地看了疑似瞎眼青年一眼,又瞥了一眼不知为何定在地上的黑猫,没敢妄动。
只见青年一点也不像双目有疾,稳步走到黑猫身边,弯腰准确地拎起黑猫的后脖子,“露露,张嘴。”
被扼住命运的后颈的黑猫:“……”黑黢黢的小脸上肉眼可见地失去了五彩斑斓的色彩。
猫嘴不情不愿地张开,吐出一只湿漉漉的毛球。
薛见晗连忙伸手接住,反复安抚性地撸了撸有点懵圈的小青团。
边撸边颇具偷感地瞥看向这大半年来他看见的第二个大活人。
玄衣青年身姿挺拔如竹,在这昏暗的天色下也丝毫无损其俊逸,如玉的姿容自身便微微透着莹莹光泽,覆着双目的黑纱上以银线绣着玄妙的纹路,在他脸上像是大师在雪白宣纸上挥笔而就的神来一笔。
黑纱之下露出的鼻梁如远山,薄唇浅浅,天然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弧,柔和了几分黑衣黑纱带来的沉郁肃穆之感。
他站在那里,便无端让人联想起一副山水画,有浓墨,有留白,道不尽的山川之秀。
来人名为裴肃宵,正是苍旻山掌门的师弟。
裴肃宵复又对薛见晗仔细解释:“露露早就开了灵智,平日里吃的都是精心制成的熟食,绝不吃生肉的。他在山里野惯了,必是和你们玩闹罢了。”
尽管以他的常识来说,猫猫捕猎哪有这么招摇,但闻言还是不禁嘴角抽了抽。
薛见晗又以科学的目光客观地观察了一会儿安静如鸡被提着的黑猫,将信将疑地核实事实:“你是说,这只黑色的公猫,叫露露?”
谁取的名?这是怎样的一种心理状态?
完全忽略了薛青青,薛团团的水平显然也好不到哪里。
“不错,露露比我还要年长,名字是我已故二师姐取的,”所以不是他取的,裴肃宵撇清干系撇得从容不迫,“也是你师尊的师妹。”
……原来是师叔啊!
这一段辈分关系在薛见晗的脑袋里慢半拍地转了两弯,再看看青年身上如此眼熟的玄衣,加上黑猫也是黑色,他不可置信道:“你们……不,我们苍旻山,校服这么黑的吗?”
裴肃宵一顿,略带诧异笑道:“玄衣耐脏,不好吗?”
薛见晗:“……”
你们修仙人说什么耐脏啊?这么接地气的吗?
“没有不好,但我还以为仙人都是白衣飘飘的。”薛见晗伸出一只手上下翻飞,过于生动地表达了一番对于“飘飘”的理解。
他暗中观察了半天,也不能说这位师叔不仙吧,可以说是风姿出众,不似真人,但和他想象中的仙不一样。
一看就和他便宜师父一脉相承,仙得比较另类。
这就是非主流仙人吗?
裴肃宵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闪不避,冲他微微一笑,薛见晗怂哒哒地挪开视线。
裴肃宵:“小兄弟真是个风趣的人。”
薛见晗:……不及师叔半分幽默。
裴肃宵敛容,微微垂下头颅,“毕竟我双目有疾,穿黑色到底最为合宜,即便遇到一些突发情况,也不至于失了体面。”末了还露出一个坚强不失开朗的动人笑容。
“……”薛见晗半夜醒来都想给自己两巴掌。
但怎么觉得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清香?
错觉吧。
裴肃宵忽地凑近两步,似乎有一股如雪林般清冽的气息扑鼻而来。
薛见晗下意识就想后退,忽然被裴肃宵牵住手。
对方体温比他低,触之温凉,一瞬间像是触及到了冷玉。
他他他他干嘛?
不要以为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裴肃宵一手提露露,一手托住薛见晗的手,“来,露露,跟小凤凰赔礼道歉,你作为长辈,怎么能欺负后辈呢?”
露露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喵——”
薛见晗也耷拉脑袋:“……”想多了。
裴肃宵满意颔首,这才放下黑猫,下一秒重获自由的露露便不见了,身影如黑色闪电眨眼消失在雪林的深处。
“……”现在薛见晗百分之一百二地相信了,刚刚露露前辈就是在玩儿,否则哪里有他追的机会?
失敬了。
裴肃宵俯身靠近,用指腹轻柔地拂过小青团毛茸茸的小脑袋,声息好似微风吹过茵茵草地般温和,“小乖乖,没吓到吧?”
薛见晗僵硬地杵在原地,内心疯狂鸡叫,强行忍住了没有出声土拨鼠尖叫着后退拉开距离。
有些人真的好没有边界感。
裴肃宵似乎察觉到他的不自在,自然地松开手,对他道:“掌门师姐唤我带你们去安置。”
薛见晗听到这个好消息,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精神一振。
终于啊,他们父女终于等到了今天,总算可以登堂入室了!
……不要流露出像被养在外面多年的小三一朝翻身干掉正室上位一样的内心独白好吗?薛见晗在心里疯狂摇头,甩掉这个可怕的联想。
裴肃宵忽然想起什么:“需要收拾行李吗?现在可以去取。”
好问题。
薛见晗不确定他的粗布麻衣、木棚石桌、坚果碎碎等屈指可数的家当里真的有需要收拾的行李吗?
幼崽中的低调主义者——小青团蹦跶了两下,薛见晗已经很熟悉她的肢体语言,把她放下地。
小鸟捯饬着两条小jio jio,以从微观世界的视角看会比较快的速度往木棚小家哒哒哒地冲。
薛见晗和裴肃宵在后面以缓慢的步速跟随。
暗沉沉的天色下,简直像是一颗果子在地上滚动前行。
小青团大概是因为体型太小了,天大地大,方向感有点难以发挥作用,明明在试图走直线,但莫名其妙就走了个二百七十度的弧线。
薛见晗:“……”
裴肃宵:“……”
只见她一头钻进木棚,然后艰难地顶着一个比她还大两圈的草编球球滚出来。
薛见晗恍然大悟,然后又双叒叕捂住胸口,被萌了一脸,嗓子都夹了起来,“要带上我们青青的小球球是吗?”
显然不止。
他这几个月修炼修腻了没事干的时候,就会编些篮子竹篓,这些玩意儿在野外生活用处多了去了,而他从小就擅长这些。
小青团破壳后,他嫌临时做的鸟窝太简陋没有逼格,配不上凤凰的格调,于是专门又做了个豪华鸟窝,比肩鸟巢运动场毫不夸张,精美又宽敞,地方大到小青团可以在里面打滚,说是鸟窝中的爱x仕也不为过。
结果他又担忧太宽敞可能会让小崽崽睡得没有安全感,荒野求生也没别的条件,索性就做了不少草编动物放进去。
而小青团睡前会选择今天要临幸哪一个幸运玩具,一般情况下是当天新鲜出炉的。
可叹,旧不如新。
在看不见小眼珠子的绿毛小监工的幽幽注视下,薛见晗把草编的蝴蝶、蚂蚱、蜻蜓、十二生肖等等等等一个个收起来。
可见没有手机的日子是多么空虚。
薛见晗一开始非常感动,而后感动褪去开始尴尬扣地。
“……簸箕就不带了好不好?”以及六个竹筐,SML三种型号的鱼篓,一大一小两个扫把。
绿毛球:“啾啾——”
啾一声是好,啾两声是不好。
鸟语八级的薛见晗真是服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一旁的裴肃宵忍俊不禁,他轻咳一声,手指轻动,无论什么鸡零狗碎的玩意儿统统一扫而空,然后蹲下点了点石桌上的毛绒小鸟头:“我负责收起来了。一个都不少。”说着还将食指上的黑玉戒指凑到她面前示意,增加可信度。
小青团:“啾——”然后开始飞快冲裴肃宵扑腾小翅膀。
裴肃宵难得陷入了迷思:“何意?”
薛见晗不忍直视地双手捂脸,“……恭喜你,获得了给她喂食的资格。”
薛青青她是觉得能给她喂食是什么至高荣誉吗?!不要一副“你,不错,来,喂我”的油腻鸟崽的架势啊——
但老父亲又忍不住替孩子找补:“她不怎么爱吃东西,是我追着喂多了可能嫌烦了,现在都不让我喂了……”
裴肃宵从善如流,拿了颗圆润的白果子喂给她,“我的荣幸。”
小鸟乖巧地啄起了跟她的小脑瓜子差不多大的果子,结果啄了一丢丢就累了,把果子拍来拍去当球玩,然后一骨碌就滚地上去了。
而裴肃宵丝毫不以为意,还拿出好几颗琉璃珠子给她玩。
薛见晗:修仙人都是这么胸怀若谷的吗?
他都有点感动了,这位师叔真是个好人啊,这么有耐心,像个和善的老爷爷……
等等,薛见晗忽然发现了华点。
现在他可是修仙党了。
别看这位帅哥师叔外表青春年少,但到底是师叔,是长辈,天知道是不是几百上千岁的老前辈了?比方讲他那个只有三面之缘的师父虽然长得跟初中生似的,但那完全不是十三四岁少女该有的眼神和气度。
薛见晗表情神圣得像是下一秒要握拳宣誓。
“多谢师叔。”他不伦不类地抱了个拳,却被裴肃宵伸手拦住。
“只是名义上的罢了,我算不得什么师叔,当不起。”裴肃宵保持握着手的姿势,像是有读心术,“在下裴肃宵,年方二十二。”
淦!师叔比他年轻!
二十四岁的薛见晗要闹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字眼:“薛见晗。”
“原来是阿薛。”清润的声音温和如三月春水,把薛见晗的耳朵都叫红了,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
……有些人真的、真的好没有边界感啊!
放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