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数日后,暮色初临,开封府后院的石板路上响起一阵杂沓却利落的脚步声,陷空岛五人随着引路衙役大步流星地走来,江湖豪杰那股子飒沓之风扑面而来,与府衙内肃穆的气氛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早已候在院中的包拯当即稳步上前,素来威严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温和。

    为首的卢方面容敦厚,步履沉稳,抱拳行礼,声如洪钟:“陷空岛卢方,率众兄弟并内子,见过包大人、公孙先生!”礼数周全,气度俨然,不愧为一岛之主。

    韩彰紧随其后,面色冷峻,只是抱拳一礼,并不多言,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已将在场众人、乃至院落四周扫视了一遍,这是多年刀头舔血养成的习惯。

    徐庆性子爽朗,毫不拘束,他嗓门最大,哈哈一笑,声震屋檐:“开封府果然气派!包大人,俺徐庆是个粗人,礼数不周您多包涵!”

    蒋平手里那柄标志性的羽扇轻摇,眯着眼,笑呵呵地,目光却在包拯、公孙策以及闻讯赶来的展昭等人身上转了一圈,精光内敛,透着盘算与打量。

    陷空岛的当家主母闵秀秀与四鼠并肩而行,毫无寻常女子的忸怩之态。她一身利落的青布衣裙,发髻简单挽起,目光明亮如星。

    卢方正欲介绍,闵秀秀却已爽朗一笑,抱拳行礼——竟是江湖人的礼节:“陷空岛闵秀秀,见过包大人、公孙先生。”她声音清亮,不卑不亢,“我家五弟在府上,想必没少给大家添麻烦。”

    说罢,她含笑的目光扫过全场,在赵悦身上略一停顿,最后落在白玉堂身上:“五弟,还不过来让嫂子瞧瞧?写信时火急火燎,这会儿倒装起稳重了。”

    白玉堂听话地走过来,乖乖叫了一声:“大嫂!”竟是难得一见的乖巧,让赵悦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连蒋平都忍不住摇扇轻笑,显然对大嫂这番做派习以为常。

    包拯见状,眼底也掠过一丝由衷的笑意——与这般真性情的江湖人打交道,反倒比应对官场虚与委蛇来得痛快。

    “卢岛主,诸位义士,一路辛苦。”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真挚的敬意,“陷空岛五鼠的侠名,本府与公孙先生时常听闻,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他的目光转向闵秀秀,语气更为敬重:“白护卫多次提及夫人妙手,今日劳烦夫人亲至,本府先行谢过。”

    几人未料到名震天下的开封府尹竟是这般礼贤下士,惊诧之余,顿觉心头一热。徐庆果然爽朗,咧嘴笑道:“俺原以为包大人是个黑脸的判官,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这般通情达理!”连韩彰紧抿的嘴角也不自觉松弛了几分,蒋平手中羽扇轻摇,眼底最后那点审视亦化作真诚的笑意——与这般人物共事,方才不枉他们千里奔波这一趟。

    众人步入花厅,待坐定,展昭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陷空岛诸位义士远道而来,展昭有失远迎!”

    他身姿挺拔如松,气度沉静从容,言行间既有江湖儿女的磊落,又不失官府护卫的端方。

    卢方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激赏,抱拳回礼,声若洪钟:“久闻‘南侠’英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这话发自肺腑,全然未见半分芥蒂。

    徐庆更是哈哈一笑,声震屋瓦:“好!好气度!难怪能跟我们老五打成平手!”

    闵秀秀含笑点头,目光中是长辈看杰出晚辈的欣慰。连一向冷峻的韩彰也微微颔首致意。

    蒋平摇着羽扇,悠悠叹道:“好一个‘南侠’展昭!”他这话里不带丝毫“御猫”的调侃,唯有纯粹的认可。

    这一刻,花厅之内,英雄相惜之意油然而生。什么“御猫”的旧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唯有白玉堂在旁轻哼一声,却也未再多言——这沉默本身,已是对展昭最大的认同。

    闵秀秀目光流转,含笑落在赵悦身上,语气亲切自然:“这位姑娘气度不凡,不知如何称呼?”

    赵悦正要上前答话,白玉堂却已抢先一步,将她轻推到兄嫂面前,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大嫂,这是悦儿,我在信中提起的。”赵悦心中一突,却没有作声。他又转头对赵悦笑道:“悦儿,这便是我常与你说的几位哥哥和大嫂。”

    这一声“悦儿”唤得自然,俨然将她视作自家人。徐庆闻言咧嘴一笑,蒋平摇扇的手微微一顿,卢方沉稳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深意。

    赵悦却不着痕迹的后退半步,对着闵秀秀抱拳拱手,道:“开封府护卫赵悦,见过卢夫人,见过诸位义士。”声音清越,礼数周全,却在那声“卢夫人”的称呼里,将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白玉堂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片刻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闵秀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五弟那自然而然地亲近,姑娘那不动声色的疏离。她心下明了,却不点破,反而上前亲热地执起赵悦的手,从腕上褪下一只通透的玉镯,不由分说地套在赵悦腕上。

    “好标致的姑娘,这声‘夫人’叫得我心都软了。初次见面,这镯子你定要收下,就当是嫂子给的见面礼。”

    她这话说得巧妙,既全了白玉堂的颜面,又将对赵悦的喜爱表达得明明白白。那玉镯温润生光,恰似她此刻看向赵悦的目光——因着对五弟的疼爱,连带着对他的心上人也多了三分怜惜。

    赵悦忙要推辞,闵秀秀已轻轻按住她的手,眉眼间尽是爽朗的笑意:“莫非是嫌嫂子的礼太薄?”

    玉镯触及手腕的刹那,赵悦感到一阵冷意。这份过于厚重的礼物,带着陷空岛无声的认可,让她进退维谷。若当场推辞,未免辜负长辈美意,更会让白玉堂难堪;可若坦然接受,她又该如何面对身后那个人的目光?

    她终究没有褪下玉镯,只是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仿佛要将那抹冰凉藏进更深的阴影里。她的目光始终低垂,不敢望向展昭的方向——既怕在他眼中看到误会,更怕看到的是毫无波澜。

    而展昭,始终沉默。

    他的指尖在官袍宽袖中已握得发白,面上却静如深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他的任何言辞都会将悦儿置于更尴尬的境地。他只能这样坐着,用最残忍的沉默,成全她此刻的不得已。

    闵秀秀的目光迅速扫过,瞬间便将展昭沉默中的克制、赵悦强装的镇定都看在眼里。她原以为只是五弟单相思,现在看来,这中间的事,只怕更是复杂难解。

    她心底轻叹一声,语气愈发温和:“这玉镯衬你。好姑娘,戴着玩吧。”这一次,她不再坚持“嫂子”的身份,只作寻常长辈的关爱,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赵悦听明白了她话中的退让,心中感激,道谢:“夫人厚爱,悦儿愧领了。”她特意将“卢夫人”的称呼换作更显亲近的“夫人”,既承了这份情,又不失分寸。

    闵秀秀微笑颔首,对赵悦的怜爱又添几分。可怜的五弟,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好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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