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刃

    南清宫,暖阁之内。

    八贤王与王妃正闲话家常,却见张猛疾步入内,屏退左右后,面色凝重地禀报了在茶楼所闻。

    “啪嗒”一声,王妃手中的越窑青瓷茶盏失手跌落在波斯地毯上,溅开一片深色水渍。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悦儿她……她竟在开封府,与那个展昭私相授受?这……这成何体统!那展昭,他怎能配得起我悦儿?”

    八贤王面色铁青,额角青筋微跳,握着太师椅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他强压着翻涌的怒气,从牙缝里挤出命令:“立刻!去开封府,就说王妃忽染重疾,思女心切,把公主给本王立刻带回来!不得有误!”

    赵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骗回南清宫,一路心绪不宁。甫一踏入暖阁,便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她立在堂前,看着面色冰冷的父王和泪眼婆娑的母妃,心中已然明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悦儿!”八贤王的声音沉如寒铁,“你与那开封府的展昭,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从实招来!”

    赵悦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她可以否认,可以搪塞,但一想到展昭,那份深植于心的真实情感,让她无法对自己的父母撒谎,毕竟,他们之间,确实并不清白。她只能选择沉默,而这沉默,无疑坐实了父母的猜疑。

    “悦儿,我的儿啊……”王妃走到她身边,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你可知那展昭是什么人?他纵有千般好,万般义,也是个行走在刀尖上,今日不知明日的江湖人!你是我南清宫唯一的公主,是爹娘的命根子,我们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跳进那样的火坑?你让爹娘如何放心把你交付于他?”

    赵悦心中一痛,从前的种种在眼前闪过。若是数月以前,母妃这般说,自己定会想方设法缠着父母,无论如何也会闹到让他们松口。但是,现如今,与展昭已然将话说开,终自己这一生,也许都没有机会再次拥有他了,如果再同父母闹,那又有何意义呢?

    “母妃,”赵悦低声道,努力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我不嫁他。”

    “当真?”王爷王妃闻言俱是一愣,事情怎得如此顺利,顺利地超乎了他们的预期。

    “……嗯。”回答简洁到令他们心生疑惑。

    这不是女儿的性格。

    “悦儿,你同父王说实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是那展昭……他对你无意?”八贤王皱眉,心生新的不快,展昭,他怎么敢?他赵德芳的女儿这般优秀,人中龙凤,怎地,还配不上一个小小的四品带刀护卫不成?还轮得到他展昭挑三拣四了!

    赵悦心中一紧,父王的语气,她太熟悉不过了。他向来不是一个护短的人,唯独对母妃和她,不容许别人给半分委屈受,两个哥哥都没有这个待遇。

    她的心思转得飞快,面上不动声色,脑海里却在拼命盘算。和丁月华有关的因素不可能提,因为那并不是丁姑娘的错误,何况她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她要怎么说,才能让父王明白,不是展昭挑剔她,而是她嫌弃了他呢?

    “父王,”她抬起眼,声音里带着一丝赌气般的委屈,“正因动过心,相处过,才更清楚,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八贤王眉头微蹙:“此话怎讲?可是他对你不好?”

    “不,他很好,是女儿受不了!”赵悦的语调里带上了平日里罕见的娇纵,仿佛回到了可以对着父母无理取闹的年纪,“他那人无趣得很!心里只有公务律法,聊起案情能说上半天,可女儿想听听街市趣闻、诗词风月,他却一窍不通。在他眼里,一幅山水画不如一张城防图有意思,一支金步摇还不如他衙门里的令箭重要。”

    她越说越觉得这理由能说服自己,语气也愈发自然:“女儿想像父王母妃这样,寻一个知冷知热、能陪我赏花品茗的贴心人。而不是一个……一个心里装着整个天下,却唯独装不下女儿家小心思的木头。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是仰慕,一年两年便是煎熬了。女儿不想将来相对无言,变成一对怨偶。”

    这番话说完,暖阁内的气氛悄然一变。

    王妃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掏出丝帕按了按眼角,竟是有些想笑。她看向八贤王,眼神里写着:“原来是为了这个。”

    八贤王紧绷的脸色也彻底缓和下来,甚至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个理由,过于真实,也过于“公主”——是他的悦儿能说出来的话。他所有的担忧,都源于害怕女儿所托非人,或受委屈。如今听到的,却只是小儿女间“情趣不投”的抱怨,这反而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胡闹!”他斥责了一声,语气却已不带怒气,反而有种放下心来的无奈,“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就因为人家一心公务,不懂风月?”

    “这怎么是儿戏?”赵悦趁机拉住母亲的衣袖,带着哭腔撒娇,“母妃,您说,若让您日日对着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您闷不闷?”

    王妃搂住女儿,终于笑着叹了口气,看向八贤王:“王爷,罢了罢了,孩子们的事,强求不来。悦儿这孩子……是被我们宠坏了。”

    赵悦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恳求:“父王、母妃,开封府……女儿还是想去。”

    八贤王面色微变,在他要发火之前,赵悦及时道:“并非为了别人,只是为了我自己。”

    没人说话,二人均是眉头微蹙,等着她的解释。

    “父王,”赵悦的目光清亮,“我在那里,能亲眼看到百姓的冤屈如何得以昭雪,能学到律法纲常如何运转。这些见识,是在深闺里读多少书都得不到的。”她轻轻拉住父亲的衣袖,“从小到大,您都教导哥哥们,身为赵氏儿女,当心怀天下。我是您的女儿,又怎会甘于人后?如今,开封府正是一个历练的好去处,既能增长见识,又能为百姓尽一份心力。还请父王准了女儿吧。”

    见她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彩,八贤王与王妃对视一眼,终于松口:“既然如此……便依你。但切记分寸,若有半分逾矩,立即回宫!”

    当暖阁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父母混合着心疼与释然的目光,赵悦独自走在回廊下,方才那份恰到好处的娇蛮与委屈,如同退潮般从脸上迅速消散,只留下一片疲惫。

    成功了。

    她用一个看似任性、实则经过精心计算的借口,成功骗过了最了解她的父母。她保全了展昭,也暂时保住了自己去开封府的可能。

    可是,一股巨大的空虚和酸楚随之涌上,瞬间淹没了她。她不得不亲手在自己与展昭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名为“性格不合”的鸿沟,并亲自向最亲的人盖章认定。她玷污了那份比生命还重的情意,将它贬低为一场因“无趣”而终结的儿戏。

    她维护了他的安危,却轻贱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这份成功的代价,是她在自己的心口又扎进了一根更隐秘、更疼痛的刺。

    回到寝殿,她挥退左右,独自坐在窗边。

    她现在还不想回开封府,只想一个人静静。

    外面是熟悉的亭台楼阁,可她的眼神却是空的,没有焦点。指尖在袖中死死掐入掌心,用身体的疼痛来对抗心口的撕裂。

    她没有哭,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她以爱为名,完成了一场完美的表演,也亲手将自己放逐到了一座更孤独的岛屿上。

    她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忽然想起了羽泉的那首《画地为牢》的旋律。

    当年听时,只觉得荡气回肠,如今才明白歌里那句“这一生都只为你,情愿为你画地为牢”是何等滋味。

    只是她的牢笼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月光渐渐漫过窗棂,在她静默的侧影上镀了层清辉,今夜的开封府,想必依旧灯火通明,而那个让她甘愿为之画地为牢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个女子,用最笨拙的方式,守着他平安顺遂。

    就这样吧。

    既然注定无缘,那就让她用余生守护着这份情愫,在这金玉牢笼里,地老天荒。

新书推荐: 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润玉同人]只为守候你 窥探 请在初春拥抱我 什么时候才能不做梦啊 甜瘾 冬枣 同杯酒 胜楠 系统逼我围观男神死亡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