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清辉开始西斜。
墙上的光影图逐渐变得模糊、扭曲,如同即将醒来的梦境。
“时间不多了,必须即刻完成。”展昭沉声道,语气里是斩钉截铁的决断,“不知道簪子上的图是不是必须映照满月的光才可以投射出来,不能冒险,若今日不完成,有可能会等到一个月以后了。”
三人再无言语,默契如同精密的机械般骤然发动:
赵悦扑到案前,一把推开桌上的茶盏,铺开一张韧性极佳的宣纸。她一手稳住因急促而微颤的腕子,一手执笔,目光如电般在墙面与纸面之间飞速切换。她以最严谨的笔法,将每一道梁柱的轮廓、每一条通道的走向,都转化为精准的墨线。遇到某些诡异非自然的弯曲处,她便用朱砂另做标记,留下一个个猩红的记号。
展昭立于墙前,目光如尺。他手执巨阙,连鞘平举,以剑鞘为基准,在心中飞速计算着图中结构的比例。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快速报出一串串数字:“主梁跨度,约三丈七。西北甬道,宽五尺……” 每一个数据,都成为赵悦笔下图纸最坚实的骨架。
白玉堂的身影在房梁与地面间起落。他从不同角度审视着投影,利用自己绝顶的轻功和空间感,判断着图中结构的立体层次。“这里不对!”他忽然指向图中一处看似平直的墙面,“光影在此处有极细微的叠影,后面必定有夹层!”他的发现,为这张平面图纸注入了第三维度的灵魂。
汗水从赵悦的额角滑落,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却浑然不觉。展昭报数的声音愈发急促。白玉堂的衣袂带起微风,吹动着烛火明灭不定。
当最后一缕月光从簪子上滑走,墙上的投影如同消散的雾气般彻底隐去,房间内骤然一暗。
赵悦将笔掷于案上,长长吁出一口气。在她面前,是一张墨迹未干、却无比详尽的冲霄楼结构图。
展昭将另一盏烛火也移过来,三人围拢,目光聚焦在那几处朱砂标记和白玉堂指出的疑点上。
“图,我们拿到了。”赵悦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指尖点在一处朱砂标记上,“但……好像有一些东西,需要我们专门去搞清楚。”
寅时三刻,开封府正门。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划破夜色,八名衙役高擎“肃静”、“回避”牌匾开路,朱漆金字在素纱宫灯的映照下森然生威。
包拯与公孙策的官轿在王朝等四人的护卫下径直抬入府中,直至二堂前方才落轿。
“大人回府——”值夜守卫长声通报。
几乎在同时,展昭、白玉堂、赵悦三人已疾步从侧廊迎来,候在阶下。他们衣衫齐整,显然也未曾安寝。
包拯下轿,目光一扫,瞬间捕捉到三人眼中压抑不住的灼热。他不发一语,只朝书房方向微一颔首,便率先迈步。公孙策紧随其后,与展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书房门甫一关闭,不待包拯坐下,展昭已双手奉上那张墨迹犹未全干的图纸,声音沉稳却难掩激动:“大人,先生,冲霄楼全图在此!”
公孙策闻言一惊,几步抢至案前,俯下身去细细审视图纸,他的指尖沿着墨线缓缓移动,当移动到一处朱砂标记时,他的手一顿,倒吸一口冷气:“大人您看!此处梁柱结构与《营造法式》全然相悖,承重机巧闻所未闻……这绝非寻常楼宇,而是一座……一座巨大的杀人机关!”
包拯稳步上前,沉稳如山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沉默地逐寸扫视着图纸,宽厚的手掌缓缓按住图纸边缘,指尖在朱砂标记处重重一顿,仿佛要将那几处未知的凶嫌直接摁碎在当下。良久,方抬起头:“这……是怎么发现的?”
展昭的声音低沉,简洁明了地回禀:“回大人,今夜值房中,银簪偶然跌落,俯身接拾时,恰逢满月光华以特定角度映照簪身,墙上便反射出冲霄楼全图。我等趁月影未消,合力摹绘此图,只是,朱砂标记的几处,似乎暗藏玄机,未能参透。”
公孙策捻须沉吟,接过话头,向包拯道:“原来如此!学生明白了!大人请看,”他将银簪斜映烛光,指尖点指,“此簪表面看似光滑,实则定是用了一种秘药绘有暗纹。若是学生没有猜错的话,此秘药应是‘寒潭映月’,其药方载于前朝《九鼎丹诀》,需取蚌中玄泪、曾青飞霜、甲煎鸾胶、冬至无根水四味调和成无色药墨,以狼毫细笔绘制,再以文火三转焙烤,使药力渗入银胚。”
白玉堂好奇问道:“先生,您所说的四味药具体指的是什么?”
公孙策耐心解释道:“蚌中玄泪,即三更时活蚌分泌的凝光液,曾青飞霜,便是蓝铜矿最上层如雾的细粉,甲煎鸾胶,是以琥珀、鲛脂炼成的透明粘剂,冬至无根水是承接过月华的雪水。满月时月光最亮,其中暗含的太□□魄——即炼丹术士所言‘虚危星辉’,会激发蚌泪凝光之性,将药力中凝锁的地魄映作天纹,使曾青暗纹浮空而现,恰如《云笈七签》所载‘月华照铁镜,幽纹自升腾’!”
如此精妙的设计与制作,令在座众人皆叹为观止。白玉堂与公孙策接触不多,此时方知他如此博学,不禁毫不掩饰地赞叹道:“好个公孙先生!平日里只当你是个埋首故纸堆的书生,今日方知——你这袖里乾坤,竟把前朝的月光都锁进来了?”
公孙策被夸赞,却不见喜悦之色,反而是苦笑一声,道:“多谢白护卫谬赞。几年前,学生游历时,于襄阳的玉虚观中,结识观主明澄子,蒙他不弃,得观《九鼎丹诀》。只是后来,玉虚观一场无名火起,观内众人与无数珍贵典籍一同葬身火海。学生得知此消息后,扼腕叹息,深以不能再谒观主为憾。今日看来,那场火起得,似乎并非无名。”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凛,瞬间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公孙策的指尖摩挲着地图,神色隐在烛光的暗影里:“玉虚观那场‘意外’大火,不仅让无数典籍消失无踪,更是让观中擅长璇玑演算法的清风道长、精于地脉勘验的玄石道长下落不明。若说襄阳王麾下突然精进的机关术与堪舆术毫无渊源……”
烛火噼啪一跳,映得公孙策清癯的面容半明半暗。他忽然抬眼望向包拯,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大人!既然他们的准备已进行多年,那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要助这桩姻缘早日礼成,让双方的联盟尽快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