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襄阳王和庞太师俱是生性多疑,唯有让他二人以为盟约将固,才能建立更深的互信,如此,襄阳王才会将最后的核心秘证——那列明党羽、记载钱粮兵甲数目的金兰盟书放心移入楼中,以备起事。”
“大人,”赵悦突然接过话头,目光清亮,“可否派人盯住襄阳王府的采买船?大婚所需物品众多,或是掩饰大型箱笼最好的幌子。”
白玉堂眼睛一亮,道:“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四哥!以他的水性,即便在江里泡上三天三夜,也能把龙宫灶台的火生起来,给自己煨上一壶热酒!水里的功夫,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包拯闻言一喜,片刻后又有些犹豫:“兹事体大,个中风险不言自明,白护卫眼下是开封府中人,自是责无旁贷,而那四位义士不知是否……”
白玉堂朗声回禀,眉宇间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大人,属下已与四位哥哥深谈,他们愿率陷空岛全部力量,助开封府铲除襄阳王!”
包拯大为震动,道:“陷空岛众义士乃江湖豪侠,本府景仰已久,诸位愿仗义出手,实乃天下百姓之福!”
白玉堂唇角微扬:“大哥说,‘江湖人管江湖事,襄阳王祸乱百姓,陷空岛岂能坐视?’,二哥三哥愿与大哥一同去敌营卧底进行策反,四哥早就盘算好了,定有水里的营生等着他。至于属下,”他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些,掷地有声,“但凭大人差遣!”
包拯眸中精光乍现,声震梁柱:“好!待功成之日,本府定当禀明圣上,为陷空岛请功!”
白玉堂微笑躬身回禀:“大人,功劳不必,我三哥说,好酒管够就成!”
公孙策适时插言道:“在那之前,我想,我们首先应该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怎样让他们尽快完婚。”
“对,这事就怕夜长梦多,万一赵瑾哪天找个理由与庞晟退了婚,这就难办了。”赵悦有些忧心,她看得出来,赵瑾并不喜欢庞晟,甚至是有些厌恶,虽说襄阳王与庞太师在谋反这件事上算是志同道合,但就怕赵瑾这边节外生枝,毕竟,她向来我行我素惯了。
“公主担心她悔婚……莫非,她也心有所属?”公孙策捻须轻笑,目光温和地掠过赵悦。
那个被他着意咬重发音的“也”字像片柳叶,在静湖中点开涟漪。赵悦无意识摩挲着地图边缘的指尖一顿,有些不自在地收了回来,嘴唇翕动着,张口吐出的字句竟有些结巴:“她、她……可能吧……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展昭心神微动,下意识看向赵悦,眼神却飘忽地一触即离,似是怕被发现一般。只是那视线仿如实质,匆匆一瞥却像凝了千钧重,赵悦明显感受到了,却没有勇气迎向他,反而着意避开了去。
展昭为了压制心中升腾而起的悸动,主动向包拯提及:“悦儿所虑并非没有道理,大人,赵瑾她……她蓄养男宠……”长得还与我有几分相似,这句话被他默默地咽回了肚子里。
剩余三人闻言俱是一惊,毕竟,堂堂郡主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又岂是常人可以想象?
“是,所以我以为,她不会甘心就这样嫁给庞晟,即便不找机会退婚,也一定会用各种借口拖延婚期,好为她自己行方便,但是,这并非我们所乐见。”赵悦定了定神,附和展昭道。
烛烟绞着月光,在众人紧蹙的眉宇间拧成死结。
良久,公孙策开口道:“学生有一连环计,不知是否可行?”
众人俱是眼前一亮,视线齐齐汇向他。毕竟,公孙策在书卷里泡出的心眼儿,比旁人都多了七窍。
“先生请讲。”包拯颔首。
“要想促成尽快完姻,必须分内外两路推进。首先,要让双方都产生危机意识,觉得若不速成,自己便有可能被退婚,而由此产生的后果,是己方的损失。其次,可在司天监下点功夫,只要放出风声,天象示警,若不尽快完姻,则会有损国运,则圣上下旨,便可一锤定音。”
此番设计,心思缜密,令众人无不交口称赞。
“先生此计甚好,只是实施起来,尚需完善细节。”
“那是自然。从前,庞太师因邵君蘅的出逃,担心事情败露,才想方设法求了那一道赐婚的圣旨,以保全儿子。后来不得不与襄阳王府联姻,既是圣旨推脱不得,那他定会好好盘算盘算这桩姻缘能带给他什么。太师位极人臣,看似显赫,却已触及外戚权势的天花板。圣上大力推行科举寒门晋身,而庞家子侄,以庞晟为首,皆是纨绔,十年内必被新兴势力取代。太师此举,想必是要与襄阳王裂土而治。凭他的一己之力,野心虽有,要想达成目的,只怕也是不易。”
“对,如此看来,从前没有机会与襄阳王联手,现在既是机会来了,若再错失,岂不令人扼腕?”包拯道。
“是的,故此,若是我们着人放出风去,只道襄阳郡主瞧不上庞晟,偷偷预备退婚,太师府连续两次被嫌弃,定会担心名声扫地!”
“先生好计谋!”赵悦微笑,“如此一来,太师府这边定会着急尽快完姻。那襄阳王府呢?”
“襄阳王在封地虽权势滔天,但开封乃天子脚下,他的势力若想深入进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而庞太师之女乃天子宠妃,其子又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加上太师自己,这样一门亲事,对于想渗透入开封城的襄阳王来说,定是极好的。”展昭冷静分析,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所以,若是被他知道太师府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总觉得跟南清宫相比降了档次,那他定会想方设法极力促成。”白玉堂也逐渐听清了这里的门道,补充道。赵悦见他上道儿,给了他一个赞许的微笑,他便开心得嘴角的笑意半天下不去。
“那司天监呢?先生准备如何进展?”包拯继续询问。
“这个……”公孙策捋了捋三绺胡须,看向赵悦,“便不得不烦请八王爷出面了。”
屋内众人的视线齐齐汇向赵悦,她却有些迷茫,疑惑道:“先生……此言何意?”
包拯开口道:“这件事,本府倒是略知一二。”
“此案可追溯至章献明肃皇后垂帘时。那时,大行太后欲为其侄刘从德求娶宗室女,命司天监监正楚衍将‘火星守心’的凶兆改为‘吉星高照’,楚衍拒不篡改天象,当庭掷碎观测浑仪,道‘臣可碎,星象不可改!’为此,被贬为潭州司户参军,罪名是‘观测失当,妖言惑众’。当时的监察御史乃是唐介,唐御史为他上了一篇疏,名为《留楚衍疏》,虽未能挽回贬谪,却保住了其性命。如今楚衍刚被召回司天监不久,故而对唐介有求必应。”
“嗯……可是这与我父王又有何关联?”赵悦微微蹙眉,仍是不解。
“唐御史之所以力保楚衍,皆是出于惺惺相惜之意。他为人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那年雪夜,曾因弹劾大行太后兄长的田产案被扣上‘诬告皇亲’的罪名,押赴刑场时,是八贤王持太祖誓碑拓本闯殿,斩断玉带,道‘太后可斩唐介,但请先治臣包庇之罪!’这才将唐介从刑场上抢了回来。自此,每年到了唐介被赦之日,他必至南清宫门外三叩首,但他从不上门拜访,曰‘不使王爷陷结党之名。’后来,圣上亲政,太后回朝,改天换日,唐介才得以当面叩谢王爷恩情。”
“原来如此!”赵悦点头感叹,“我记得,听府里人说过,小时候每年腊月初四,门外必有一人三叩首后不发一言便即离去,原来是因为这桩陈年旧案。”
包拯点点头:“若是王爷提出要求,由唐介转达楚衍,则大事必成。”
“可是,楚监正当年是因为拒改星象被贬,如今又要让他曲解星图,他能同意吗?”
公孙策接口道:“公主所虑不无道理,好在据学生所知,这两位皆是风骨峻峭的清官,在大义面前,自会有正确的抉择。”
包拯点头称是,又道:“只是,这样一来,必得将实情向王爷禀明。”
“大人,需要我去向父王说明吗?”
“公主前去固然是好,但此事事关重大,若不由包拯亲自向王爷禀明,倒显得不尊重了。今日计策基本议成,本府打算明日便去面见王爷,所谓夜长梦多,宜早不宜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