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知鱼等人和颜筝交涉期间，黎砚舟一直默默站在一旁，不曾参与进来。此刻，黎砚舟安静地凝睇颜筝和闻予夏的身影消失的方向，神情微妙。

    许知鱼敏锐地察觉到黎砚舟不似寻常的神色变化，将扫荡的差不多的盒饭放在膝上，温声关心道：“砚舟，有什么事吗？”

    黎砚舟的目光收回，琥珀色的眸落向身侧的女孩儿，眸光变化几番，似是终下定决心，贴近许知鱼的耳，用手掌虚掩着，轻声道：“刚刚那两人……是盛昭找来的……托。”

    温热的气息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涌进许知鱼的耳廓，带来一阵蒲公英似的瘙痒，却在心内，激荡起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许知鱼阒静须臾，迟钝地眨了下眼，面上血色一点点流逝，连同原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美好心情一齐消失殆尽，“……托？”

    从黎砚舟的讲述中，许知鱼一点点拼凑出了这起事件的来龙去脉。

    伊始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黎砚舟和盛昭讨论过后，挑选了离慈山公园不远、并在某好评榜榜上前三的一家小吃店。

    但在到店后，他们就偶遇了结伴而来的颜筝和闻予夏两人。

    盛昭和颜筝似乎是旧识，相互问候过后，盛昭将黎砚舟支去点餐，自己则和颜筝、闻予夏寒暄起来。

    黎砚舟站的位置离他们并不是很远，虽然听得不太全，但隐隐约约还是有模糊的字句落入耳内，比如什么“朋友、卖画筹款、代买……”

    虽然说到后来，盛昭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但凭借之前获得的信息，再借着观察他们几人间的神色，黎砚舟心内亦有了个大概。

    盛昭应该是在请她们帮忙代买许应年的画，事后他会付全款。

    本来，颜筝似乎不太愿意，但后来似乎耐不过盛昭和闻予夏的轮番劝说，才勉强点头同意。

    黎砚舟和盛昭买完午餐，带着她们来到画摊，便有了不久前发生的颜筝出言“要买下许应年全部的画”的一幕。

    初听到黎砚舟的推测，许知鱼确实感到生气又不可思议。甚至是后怕——幸而这些事没有被许应年知晓。

    认识经久，她知道许应年对于自己画作倾付的心血和爱护，若是得知印象中如此赏识他画作的人，竟是盛昭悄悄找来的“托”，定会深受打击，说不定几人间还会生出不快的龃龉。

    但在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后，许知鱼转而觉得，以盛昭一直以来的鬼点子多多的精灵个性，做出这样的事情倒也不足为奇。作为那么亲密的朋友，他只是太想要许应年好了，想要看到他获得成功，脸上拥有难得的开心的笑容。正如她所期望的一般。

    可是，不论如何，若黎砚舟的话语属实，与她而言，这始终是不可接受的——这跟欺骗又有何区别？

    “嘿，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彼时，盛昭富有少年气的声音随着张扬的风，传入二人耳际。光线变幻，不再那么耀眼的净穹之下，盛昭手中抱着一捆尚未组装的风筝材料，飞快地朝他们这边跑来。

    许应年则似遗世独立的白鹤。虽在远处被落下一段距离，却透着一股优雅的气质。星蓝色的格子衬衫在风中微微敞开，露出纯白的T恤。他不疾不徐地按照自己的节奏走着，步伐沉稳而有力。

    这边，盛昭跑到树荫下，沾沾自喜地将手中抱着的风筝抖开，“看我买了什么？”

    许知鱼随意瞥了一眼，“老鹰？”

    “是不是很好看？”盛昭一幅求夸的样子，“刚刚我和阿年挑了好久，才定了这款呢。”

    “嗯，是挺好看的。”许知鱼略显敷衍地附和，同黎砚舟默不作声地对视，视线交汇后又很快错开，都心领神会彼此眸中的深意。

    转瞬间，许知鱼已有了思量，从盛昭手中拿过老鹰风筝，递给黎砚舟，侧首对盛昭一指摊在地上的几袋外卖残羹和一些细碎的垃圾，“让砚舟和阿年组装风筝，昭你帮我一起把场地清理一下。”

    盛昭不疑有他，率先弯身拎过两袋，不住在旁催促许知鱼，“小鱼儿你快点嘛，我们倒完垃圾赶紧回来玩儿。”

    “有的是时间啦。”许知鱼没好气地瞥了盛昭一眼，旋即将发碎别到耳后，蹲下身，仔细地将上午遗落的碎屑、糖纸、空荡荡的矿泉水樽拾起，塞入放外卖的垃圾袋，这才慢慢起身，冲盛昭一昂首，“走吧。”

    大草坪周围没有垃圾桶，倒是离草坪几分钟的路程，设有一处小小的垃圾场。

    盛昭和许知鱼两人并肩走在路上，眼见周围人影逐渐稀疏，树丛灌木倒是慢慢蓊郁起来。

    朱樱花和马蹄花相继在暖春绽放，前者似被染成殷红的而吸水涨大的蒲公英；后者则如淡紫的铺张的流苏，每一瓣都显露出妖娆而不尽相同的花纹和曲线。

    泥土松软，不知名的黄白小花交错在路边盛开，一些不起眼的蕨类植物在风中摇曳。

    许知鱼停下了脚步。

    盛昭的心思显然全然扑到等会儿放风筝的娱乐上，洋洋洒洒走了几步，才恍然回神同伴似乎没跟上来，忙倒退回许知鱼身前，奇道：“小鱼儿，怎么不走了？”

    “……你和颜筝是不是早就认识？”许知鱼没来由地吐出这句在心中盘旋经久的疑问，目光紧紧盯着盛昭漂亮的脸。

    盛昭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虽然是极微小的动作，还是没逃过女孩儿的审视。

    许知鱼的心往下一沉，面上却没什么变化，静静等待着盛昭的答案。盛昭眨巴眨巴着大眼，一脸无辜的样子，显然是想装傻充愣，蒙混过去，“小鱼儿，问这个做什么？”

    许知鱼加重语气，神色严肃：“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昭。”

    盛昭转溜了一圈大眼睛，似是想到什么，懊恼地一跺脚，喃喃道：“是不是黎砚舟那家伙跟你说的？当时也只有他在场……”

    注意到许知鱼渐沉的脸色，盛昭转而丝滑地松口道：

    “哎呀，既然小鱼儿你知道了，我就不瞒你了……你也看到阿筝姐、不对，颜筝递来的名片了，是吧？她是国家二级心理师——因为几年前的那件事情——我老姨找她给我做心理辅导，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今天碰巧在小吃店遇见，我想到阿年的画都没怎么卖出去，心里有些着急，一看到熟人，什么也顾不得，想阿筝姐帮忙先买几幅，我到时补她钱。

    “阿筝姐本来说什么都不同意，但她的助手予夏似乎对阿年的画很感兴趣，在我们俩软磨硬泡下，阿筝姐终于松口，答应过来看看。

    “我原本以为她只会买一两幅，但没想到她会把阿年全部画都买下来啊。事先声明，这绝对不是我们事先串通好的。”

    盛昭的亲述，与先前黎砚舟根据观察得来的推测大同小异。

    不过，最后的几句话让许知鱼慢慢缓和了脸色，她斟酌着道：“我并没有想指责你的意思，昭。因为我很理解你的感受。阿年对于画画的付出的心血和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因此，我们都希望他在这条道路上能被人认可、受到肯定。不论是这次的义卖筹款，亦或之后的活动。

    “但是，昭，你有没有想过，在这次义卖，阿年能‘幸运’地遇到颜筝买下他全部的画，但以后类似的筹款中，他能遇到第二个颜筝、第三个颜筝吗？

    “或者，更直白地说，我们不可能一直通过‘偶遇熟人’的方式，带着他们来看阿年的画。

    “阿年必须要让自己的画作吸引到那些完全无交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就像今天班长和那个女生的画所达到的效果一样。你明白吗？”

    盛昭重重点头，“我知道的啦。不过……”盛昭扭头四望，确认没有旁人后，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我已经找到可以让阿年卖出很多很多幅画的方法了。”

    “你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许知鱼一脸狐疑。

    “这次绝对是认真的。”盛昭嘟囔着，放下手中的垃圾，掏出手机，开始给许知鱼详尽地解释他的计划，“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和分析，网上现在有很多长得好看、画画又好的博主，很吸流量。如果做得好的话，起码也有小几万粉。

    “若阿年有这个意愿，凭借他的颜值和画技，一定也会吸引到不少粉丝。到时候，除了线下拍卖，我们再把范围扩大到网上，将阿年的画挂到主页拍卖，再把这笔钱转入这次的筹款活动，肯定可以攒不少。”

    许知鱼沉吟片刻，面上逐渐浮现笑意，眯眼瞅着盛昭，“这种鬼点子，怕是只有你才能想到吧。”

    “过奖，过奖。”盛昭嘴上谦虚，神情却没有一点儿谦逊的意思，漂亮的杏仁眼都快弯到天上去了。

    “不过，到底怎么让阿年同意这个提议呢？”许知鱼一顿，若有所思道：“毕竟，他虽然热爱绘画，但是性格内向又有点慢热，博主却是一个要主动走向众人视眼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