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署名、落款,纸张倒挺漂亮!”黎茉还在寻思,就有一双秀气的手从她手上夺过那张纸条,对方接着念到,“我对世上的一切都秉持着怀疑的态度,就如质疑这世上还拥有永不凋零的花朵一样。时间到了,花凋零了,时间到了,一切都在生长中渐渐消亡,亲情是,友情和爱情亦然。如果还有活着的,那它应该是菌体,是病毒,是我们摸索不到的外星的什么物种。它散漫扎根,肆虐滋长,毫无预兆地吃掉我身上的抗体,入侵我心脏的每一个细胞,我竟是全然的懊恼······”
回头一看,是她的闺蜜许一一,她声音清脆通透,却将情感表达得恰到好处,一点没辱没她那文科学霸的名声。
黎茉反身要去抢回,她接近一米七的个头,长手一伸,信纸便像老街上竖着的一盏街灯,即使跳起来也难够着。
“哎呀呀!这是谁写的呀,看着隐晦,实际真真像刚刚刮过去的凉风,把我鸡皮疙瘩全吹竖起来了!”许一一踮着脚,将书信高举过头,继续道,“欸!小生不才,敢问那个‘得不到的东西’是什么?”
“还有,那个它,菌体、病毒、外星物种,是什么?”
许一一喊得尽兴,话一出口,黎茉就感觉不远处的气息已经降到负值,夏冬壆一身僵硬地站在不远处,像被刮到了逆鳞。
许一一似有了悟,愣在一旁。
黎茉见此也慌了神,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夏冬壆虽乖戾,对女生却是绅士惯了的,尤其是漂亮女生。她不知夏冬壆和许一一之间曾发生过什么,反正后来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扑簌迷离,看不出是有恩还是有仇。
僵持了一会,夏冬壆不去面对许一一,只转身走到黎茉面前,抬睑看她,目中带着明显的厌烦:“念完了吗?念完了,可以——哥乌恩了!”说完,便伸手从许一一手里夺过纸条,面色冷然地牵着黎三井转头走了。
许一一腾空的手有些不受控地颤抖:“这信不是我念的吗?要找麻烦,冲我来!这算什么?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夏冬壆,你就是个怂蛋、胆小鬼!”
许一一最后一句话是大喊着的,夏冬壆似是听见了,又似什么都没听见,只迈着步子继续向前走了。
黎茉站在一旁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还好!他没有一脸鄙夷地站在我们面前说,‘选择吧!牵手?拥抱?亲吻?或是身体?我满足了你哪一个愿望,你可以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不然,我打得他见牙不见眼!”
一转头,是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冲进黎茉眼里,那是许氏特有的笑容,里面有些许夸张,有一点尴尬,还带着几分辛酸,一种表情,好几番意思。在黎茉心里,许一一就是一被历练过嚼不动、踩不烂的铜豌豆,扛殇能力堪比王者,关键时刻却被夏冬壆欺负成这样,弄得她也跟着心塞起来。
见黎茉一脸担忧,许一一收敛笑容,大喇喇架住她的肩,仿佛想借这称兄道弟的架势来标榜她的大度洒脱。拢了拢黎茉肩头,她平静地说:“放心!我受够了赤脚踩在冰上的感觉,不会再留恋寒冬。”就算感觉辛酸,也被平静掩盖去了。
很不幸,许一一在成为黎茉的闺蜜之前,首先是夏冬壆的爱慕者。虽然黎茉实在找不出夏的魅力所在,但像许一一这样聪明、理性的人都会喜欢他,也许自有黎茉看不见的特点吧,黎茉持中立态度。
当然,许一一更是一个有特点的人,她是那种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整个可咸可甜、清新中不乏女人妩媚的人,然而,她却留了利落的短发。
性格上,她和黎茉的单纯和宁折不弯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那种懂人情、能屈能伸,知世事、却仍保持真我的一个人。但显然,这是黎茉经历了很多事情以后对许一一的总结。在高中的时候,黎茉只觉得她是那种嘴巴里衔了仙人掌的人,说起话来字字见血,做起事来现实且市侩。
平日里两人相处,她常常被她的话刺得千疮百孔,却又无从反驳。
比如,当黎茉大喊着我要做天上自由翱翔的鹰时,许一一就会说,只要猎人的一支箭,鹰就嗝屁啦!比如说,当梨茉大喊着来世想当一棵树时,许一一就会说,那就等着伐木工人的一锯子吧!比如说,当黎茉要当海里一条自由自在的鱼时,许一一就会说,鲸又不是吃素的!黎茉头顶除了爆出猛烈的三味真火,再也没有其它!
可有的时候,在情感上有些事,又让黎茉感觉很佩服她。
在感情上,许一一算得是肆意的了。她虽十七八岁的年龄,却完全没有这个年龄女孩的娇羞和矫情。
大部分时候,在十七八岁的少年男女心里,拥有那些暗涌的暧昧情绪,已经能让他们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来。
许一一倒胆大,喜欢个人,说句喜欢、表个白恨不得拿大喇叭告诉全世界,当时是闹得人尽皆知。只不过最终得到的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梦”的结果罢了,许一一那朵灿烂的心悦之花也便在那一刻彻底枯萎了。
而说到黎茉和许一一的关系,还是因为夏冬壆。许一一当时为了追他也算下了血本,把他周围的人都套近乎了个遍,黎茉就是其中之一。也不知里面出了什么弯弯绕,闹来闹去,闹得许一一心都凉了,她和黎茉两人在你来我往中倒成了一伙,一致对外,没事就抱成团把夏冬壆骂个透心凉。
两人一前一后向黎家走去,刚进院子,一股天然的草木香扑鼻而来,院子里,被黎茉修了一半的花圃已被打理、修剪了一番,叶片上残留着水滴,泥土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绿色,院子中间晒着一辆蓝紫色自行车,下面的水渍还未干透,远处秋千上又换了一拨新绳和装饰物。
黎旭尧继续挽着衬衫袖笼坐着修理着那根麦克风线,只不过那线看上去短了很多。成咏荷则在厨房炒菜炒得热火朝天,油烟不断从厨房窗户往外冒着。
两人同向黎旭尧打完招呼便进了客厅。自和许一一认识,黎茉和她相互串门早成日常。黎旭尧和成咏荷是旧式的人,他们那个年代本就好客,收容外地亲戚朋友住宿是为常事,更何况是像许一一偶尔来串门子的朋友,更是少不了热情款待。
不过,黎旭尧是个不喜言辞、只蒙头做事的人,就拿今天这一桌吃食来说,不管是猪蹄还是卤菜,不管是猪大肠还是鱼头,无一不是黎旭尧骑着自行车一样一样从菜市场置办而来。可他在面对黎茉和许一一时,只不过一笑了之,再没多余言辞。
成咏荷接人待物倒外向,也不知她的听觉怎么如此灵敏,一听到外面的动静便忙叨叨从厨房里跑出来喊着:“一一,你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坐一会,饭很快好了!”许一一说:“成阿姨,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成咏荷说:“就剩两个菜了,等着吃就好了!”说完她就眉开眼笑地拉她去客厅吃茶,眼神都没给黎茉一个,人便钻进厨房继续忙活了,这是把黎茉妥妥当成了小透明。
不得不承认,自黎茉把许一一带回家介绍给成咏荷认识,她这一对比,就成天嚷嚷着自己更待见许一一,在她眼里,黎茉虽是她女儿,但是娇惯、任性、懒惰,不招她待见。
而许一一嘴甜、懂事、勤快,自然招她喜欢。当然,也别怪成咏荷偏心,别看许一一总和黎茉似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际上她是一个学习好、手脚勤快,还很会哄大人开心的开心果。
在学习上,她是她们班前三的学霸人物,在家务上,每次她来黎茉家,如果恰碰上吃饭时间,那她便一定会洗碗,如果恰逢做饭,那她一定会跟着洗菜、择菜,若是遇上打扫,那整客厅的扫地拖地也便全包给她了,再加上她一见成咏荷就是美女成阿姨前,美女成阿姨后的,怎能不让成咏荷喜笑颜开?
从客厅向餐厅探头,桌上只上了三碗菜,估计离吃饭时间还得有一会儿,黎茉便拉着许一一跑去院子里玩。等待的间隙,黎茉在院子里找了一张靠背木椅坐下闻着花香、托着腮晒着暖洋洋的太阳。
许一一则自顾欣赏起院子的风情来。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研品的中型花园式院子,占地三百多平,除了院门,四周是由白墙和半圆形铁艺栏杆围筑而成。铁艺栏杆上盘着几簇红里带着粉的月季,正是季节,月季开得正盛,一簇簇,一丛丛,花姿百态,生机盎然。
院墙以下四分天下,空地、花床、观景亭以及樟树和挂在它上面的秋千。空地是水泥质地,直通门口,花床在房子对面,紧靠着围墙,是半圆形,共有五个,排在一起像鱼鳞片似的漫延至最里面的观景亭,花床里除了一棵月桂树,其它全是花,其中有鸢尾、栀子、雏菊和兰花······周围还零散放着几个盆栽,远远看去还算错落有致。
观景亭是建在最里面古城墙上的,进了院子,路过花床,走上三层阶梯,便是观景亭,观景亭是简约的四脚亭设计,黑色的瓦片、米色的柱子,没有多余的装饰。但四个柱子上挂了吊兰、皮筋和沙包,中间则被画架、画板、各类颜料侵占,地上则放着一堆石子,半打画片,两个陀螺,原本赏风观景品茶的好去处妥妥成了儿童小乐园。左边与观景亭齐平的是一块宽阔的草坪,旁边老樟树从墙根延伸而出,粗壮的枝杆上悬下来一根精心装饰过的麻绳秋千,秋千置于草坪正中,既能轻荡秋千,又能观墙下风景。
两人目光同时转向城墙,动作突然神秘机警了许多,原来她们都把目标转向了老樟树下的秋千。接着就是你推我搡的竞技抢路,纷纷奔向秋千,最终是黎茉棋差一招,没抢到正位,只好坐在观景亭的阶梯上鼓着腮帮对着许一一严正怒斥。
伴着风中淡淡的花香,许一一轻荡着秋千,半眯着眼笑道:“这满院子盛放的鲜花,城墙上的观景台,沿墙而上的大片月季,老樟树下的麻绳秋千,春天能坐在这里赏城墙下的荷花,秋季还能看见远方的芦苇荡,冬季可以看覆盖在方圆几里的雪······黎茉,黎叔给你建了个梦幻花园,你是它们的拥有者,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说完,她便将全身心放上秋千,扬着嘴角、闭上眼再不说话,但黎茉知道她的耳朵没有闲着,她总喜欢荡着秋千,细听着厨房里黎旭尧和成咏荷来来回回忙碌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她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颇有风情的小洋楼,时尚的罗马柱,低调的大理石地板砖,精细的铁艺围栏······黎茉,人们常常说房子太大会冰冷,可是这里不会,成阿姨的热情和充满暖意的饭菜香,黎叔的温和和担当让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温暖安定的感觉。”
想到这里,黎茉也不再闹腾,只慵懒地倚回观景台的阶梯,闭上眼,沐浴着微风,享受这美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