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妙被随意塞进一间厢房，里面透着浓郁的檀木香气，古朴的像是陈年旧木，桌椅也看上去摇摇欲坠，唯有一扇菱花窗是完好崭新的。

    这可能是为了不让它影响海棠花盛开时的美景。

    因为透过菱花雕刻的窗户，可以观察到，海棠粉嫩娇艳的花朵垂坠下来，美的惊心动魄。

    他是真的很在乎那棵海棠花树。

    窦妙心里这样想，对于刚才袁忠刚才的恶劣态度有了几分释然。

    并且，她看见袁忠的右手上缠了一层厚厚的棉布，隐约可见渗透出的血迹。

    他受伤了。

    窦妙未免有些心软，袁忠能从底层混到现在，想来也是极其不易。

    她从前不觉得，如今身处其中，只觉得能在这深宫中安静活着都分外艰难。她不得不收起骄傲的性子，隐忍，卑微的去匍匐在所有人脚下。

    审时度势，是她曾经作为皇帝刘协最得力助手时最擅长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窦妙端着从太医院送来的伤药递到袁忠面前。

    “大监，该换药了。”

    袁忠看上去很忙，不停在用朱红色的毛笔圈画人名，锋利的剑眉紧锁，看上去一脸严肃。

    一身青纱色银线绣鹰爪的绰约官服裹住精壮有力的躯体，长发未束，如瀑青丝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

    她看得一愣。

    惊觉袁忠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并不像一个真正的宦官。

    刚毅和柔美在他身上完美融合，叫人辨不出雌雄。

    “不需要。”

    袁忠突然回应，打断了她的思绪。

    声线很冷，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

    窦妙将缠枝莲纹药匣轻叩案几，青瓷相击声惊落笔尖朱砂，轻声提醒，

    "寅时三刻露水最重，伤处易入寒邪。"

    袁忠笔锋未停，朱砂却污了"王琮"二字，抬眸看了她一眼，似在讥讽，

    "我从前不知，你竟还懂这些？"

    窦妙不作言语，依旧是那副乖顺模样。

    袁忠倒也没指望她能说些什么，冷哼一声，继续忙自己的事。

    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青竹色的笔杆上，更称的其肤白若玉。

    果不其然，他用的是左手。

    实际上袁忠本来就是个左撇子，却偏要执着的要跟普通人一样，训练自己惯用右手。

    窦妙当初以为他是自卑，倒也没说什么，由着他去。

    如今伤了右手，倒不怎么忌讳自己是个左撇子的事了。

    窦妙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事，能让他放下遮掩自身缺陷？

    窦妙垂眼盯着漆盘边沿的药渍。

    那是昨日从太医院取来的金疮药，瓷瓶底部烙着‘永昌三年敕造’的阴文。

    倏地想起小医官递药时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药原是为断骨之症特制的...…”

    话音未落就被年长同僚拽着袖口拖走。

    她袖中悄悄藏了一瓶，指尖微微摩挲着青瓷绘花鸟的瓶身，目光落在袁忠执笔的左手。

    那截残缺的尾指，此刻正被绷带掩在青纱袖中，像一截被雪埋住的梅枝。

    更令人疑惑的是，并没有任何人惩罚过袁忠。

    他的右手，是自己断的。

    袁忠注意到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手上的动作忍不住加重几分，那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

    明明窦妙也没做些什么，但每当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瞳孔看过来时，却总有一种他被诘问的错觉。

    仿佛邓穗活了过来，透过眼前这个宫女的眼睛逼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外人在场时，他还能保持克制清醒。

    然而当两人独处，他就会忍不住反复回想邓穗惨死的画面。

    他定了定神，用力按压住被风卷起来的宣纸一角，迫使自己的思绪停留在名册上。

    他要做的事还很多……

    一只白鸽扑棱棱落在窗棂上，鲜红的喙嘴梳理着羽毛，爪子上缠着一圈红线。

    袁忠见怪不怪，将鸽子抓在手里，慢条斯理为它系上方才就已经写好的秘信。

    整个过程中都没有避讳过窦妙，像是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窦妙也保持眼观心，心观鼻，全程目不斜视。

    白鸽被他握在手里，顺从无比。

    窦妙颤了颤眼睫，她与那只白鸽没什么分别。

    无论袁忠是否有意，都足以证明，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无法撼动任何一个人。

    想要笼络权臣，重振邓家，为自己复仇，这一切的一切，全是痴人说梦！

    袁忠忽然将鸽羽贴近她耳畔，声线低沉，叫人耳朵发烫，

    "听见羽哨声了？这是从北宫阙掠过的风。"

    那风声掠过海棠花树，振翅高飞，奔向湛蓝的天空。

    两人之间的粘稠气氛有如实质，闷的窦妙喘不过气来。

    她不由得后退一步，目光冷静，“大监这是何意？”

    袁忠扫了她一眼，似在审视，随后站直身子，凉薄道，

    “记住我说的话，不该去的地方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