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那天的夕阳像融化的铁水，池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数到第79个未接来电。姜古渊的校服还搭在椅背，衣领处沾着她昨夜梦游时画的鱼形涂鸦，靛蓝色墨迹晕染着后颈那颗小痣的位置。

    她将脸埋进布料褶皱里，雪松香混着碘伏气息钻入鼻腔—那是上周替他包扎打篮球擦伤时沾染的。

    林医生的诊疗室总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池余蜷缩在沙盘前，看着第103粒蓝砂从裂缝坠落。

    十二只陶瓷小鱼沉在海底，围着用迪士尼门票碎片堆砌的城堡，塔尖插着便利店收银台的中奖瓶盖。"这次又推倒了城堡。"

    林医生转动钢笔，金属光泽与姜古渊当年转笔的光斑重叠，"但给小鱼戴上了王冠。"

    池余的指甲抠进结痂的掌心，沙粒渗入昨夜新划的伤痕。那只戴着退学申请书折成皇冠的小鱼，正对着沙盘角落的贝壳张嘴，像在吞咽说不出口的告白。

    深夜的宿舍，池余在药盒里发现微型胶卷。显影后的画面是姜古渊在普林斯顿的便利店，货架上摆着她最爱的草莓牛奶。

    他正用马克笔修改生产日期，2017年9月15日的数字在光晕中模糊成烟花形状。药片突然在舌尖化开苦味，她看见十七岁的自己正隔着时空抚摸玻璃上的倒影。

    "这是第七次把抗抑郁药摆成星轨。"林医生的钢笔尖悬在病历本上方，"能说说这个图案的意义吗？"

    池余的指尖划过药粒拼成的波浪线，突然想起台风夜姜古渊在伞柄刻下的经纬度。

    那些坐标此刻正在太平洋某处闪烁，像他当年藏在错题本里的迪士尼灯光数据。治疗仪突然发出蜂鸣，池余的脑电波图上跃起熟悉的曲线。

    那是姜古渊的月考排名折线，在高三寒假的低谷处突然回升，恰逢她肺炎住院的日期。

    诊疗记录显示，当时他每天翻墙送来的粥盒底部，都粘着撕碎的竞赛习题—就像此刻沙盘里埋在珊瑚礁下的药片，每粒都刻着鱼鳞纹路。

    平安夜的雪悄然而至，池余在操场堆了365个雪人。第243个雪人的心脏位置嵌着贝壳发卡，纹路拼出姜古渊离开的日期。

    监控录像里，她赤脚绕行的轨迹是俄语单词"等待"的笔画，积雪上还印着未拆药盒摆成的爱那盒进口药的说明书上，有姜古渊标注的中文剂量。

    "今天试试新疗法。"林医生推来VR眼镜，"我们重建重要的记忆场景。"

    电流声响起时，池余看见十七岁的姜古渊正在教室后排转笔，草稿纸上画满穿婚纱的小鱼。

    当虚拟的指尖触碰纸面，所有图案突然燃烧，灰烬中浮现普林斯顿的秋枫，他正将她的病历复印件塞进漂流瓶。

    深秋复诊日，池余在候诊室拾到泛黄的挂号单。姜古渊的就诊时间精确对应她每次梦游的凌晨三点，医嘱栏写着："建议停止跨洋干预"。

    她突然想起上周打碎的沙漏里，藏着张飞往新泽西的登机牌，背面是普希金诗句的续篇："它会唤起你怎样的联想？是暴风雨后的玫瑰，还是墓碑旁未凋的星光？"

    药效发作的午夜，池余在便利店货架间穿梭。所有商品日期都停在2017年9月15日，监控屏幕闪烁雪花噪点，映出姜古渊正在太平洋彼岸的药店比划手势。

    他额头贴着退热贴，手中药盒印着中文说明，收银员胸牌上别着贝壳发卡——正是她昨天在沙盘里埋葬的那枚。

    "看看这个。"林医生突然亮出手机，视频里姜古渊正在治疗室接受采访，"跨时区干预确实影响治疗，"但看到她摆的星轨图案他喉结旁的疤痕在镜头下泛红，"那些是我们看过的星座方位。"

    池余的指尖抚过病历本，发现自己的用药记录与他寄来的明信片邮戳完全重合。

    除夕夜的便利店，池余将关东煮摆成珊瑚礁。突然响起的越洋电话里，姜古渊的呼吸与海潮共振："我这里的暴雨淋湿了你的迪士尼城堡。"

    她望向监控屏幕，货架上的泡面正渗出靛蓝墨汁，组成当年他未写完的情诗："池鱼不是悲剧，潮汐会带故渊归来。"

    梅雨季来临时，池余在病历本夹层发现褪色门票。

    游客签名栏的"池鱼"与"故渊被血渍晕染，背面新增的钢笔字正在褪色："我破解了潮汐算法，地月距离不是永恒"。

    治疗仪突然打印出异常脑电波图，那些起伏的曲线恰是姜古渊当年的月考排名，在毕业典礼当天与她的心跳频率重叠。

    最后一次诊疗，池余在沙盘里埋下所有药瓶。当月光第79次掠过百叶窗，她终于看清病历本背面的便利店小票——2017年6月15日，姜古渊买了两个创可贴和退热贴，备注栏写着："我的抑郁症诊断书，是你病历的镜像"。

    沙粒突然流动成潮汐，海底城堡的碎片拼出完整的迪士尼门票。林医生摘下眼镜时，池余看见他白大褂内袋的银质吊坠。

    穿婚纱的小鱼和戴氧气罩的宇航员终于相遇，玻璃罩里嵌着两粒刻满鱼鳞纹的药片。

    窗外突然传来遥远的蝉鸣，像那年台风夜在伞柄录音里听到的，少年压抑的哽咽与便利店自动门的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