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的出生就是一场悲剧。
我无意间看见过父母的结婚证,他们登记的日子在我生日的前几个月。妈妈没有特别详细地说过他们的相遇。只说是在表姑家遇见了,谈了个恋爱。
一句话就可以猜到后面的发展了。
后来我和大姨在包饺子的时候,她告诫我,在结婚之前不要做过界的事情,当初父亲就是嫌弃,也可以说是不满意妈妈不是那个。
不是什么?第一次吗?我只觉得荒诞。男的总会对女性提出自己都未必做得到的要求。我很确信父亲也不是没有性经历。怎么,那层膜很宝贵吗?使用自己的身体还要经过当时都不认识的人的同意?还要因此被诟病?谬论。
我没有反驳大姨,心里却作呕。只应了好。
只因为我厌恶男性,只靠后天驯化自己的卑劣人。不结婚谈什么性经历。
我出生在北方。父亲和妈妈在北方工作。当时妈妈只有二十岁,她还上着大学,出生的时候父亲并不在她身边,一个人生完了孩子。
后来因为两个人工作实在繁忙,妈妈回了一趟老家,问祖母愿不愿意帮忙带带孩子。祖母不愿意。妈妈那时候才知道父亲家里欠了很大一笔外债,是她和父亲缺失我童年八年才还上的债。
后来是跟外婆说了这件事情,外婆一个人带了我六七年,带了弟弟两三年,祖母才在我上小学之前姗姗来迟,接手了我们一年的生活起居。直到我上小学之后妈妈回来。
后来妈妈和父亲因为诸多原因过不下去,貌合神离,分居很久。在我四年级他们闹离婚最厉害的那段时间,祖母因为肺癌心态很不好,在夏天去世了。在这之后没见过他们再闹,直到初一父亲因为一个电视遥控器打了我一巴掌,妈妈把我送到外婆家寄住,才又考虑起离婚这件事情。
他们官司打了两年,妈妈才终于去民政局拿到了离婚证。父亲只要弟弟的抚养权,因为他需要儿子分地,不要我。我不太明白分地这件事情和儿子女儿有什么关系。那时候弟弟五六年级,被父亲带走和他住了一年。不允许跟妈妈联络,他只能拿着电话手表在学校课间偷偷给妈妈打个电话。
当时所有人都顾及弟弟的感受,弟弟爱哭且心思敏感,容易多想。我很乖,我很懂事,所以自己一个人呆在角落里默默地等着妈妈和父亲离婚,拿到弟弟的抚养权。最后过了一年,父亲大概是承担不起两个人的生活开支了,把弟弟放在外婆家门口,再也没接他走。最后妈妈同意把弟弟的户口放在父亲那里,抚养权归她所有。告诉
我不要和弟弟说户口这件事情,怕他难过。
从此我和父亲几乎没有联络。他和姑母也从不来过问我的生活。
阿爷很喜欢我,可能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的第一个孩子,从此对我和我妈都很好。后来中风了,耳朵半聋,人老了眼睛也不好,经常看着我喊着妈妈的名字。
可是在他去世前三年我都没看过他一眼。一那年本来说除夕去看他,然后因为外婆家吃饭就延迟到了年初一。说好大年初一去老家看望他,姑母还没和阿爷说这件事情,他就因为吃饭噎住在那个中午离开了。
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开车一小时赶去阿爷床前叩首。等离开我才在车上哭出来。灵床前的大人们无言中谴责的目光还是让我深深地歉疚。
妈妈一边开车一边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
我这短短的人生,二十一年不到的人生,好像都在经历离别。
年幼时妈妈将我送到外婆家,一年可能都不怎么回来,我只能坐在家里每天等。等到了,过十天半个月,又要看着妈妈离开。后来到了六七岁,他们好像回来得频繁了一些,我期待着他们能待久一些。到了新家,他们待了一段时间,接来了祖母,又离开了。
年少时妈妈回家了,父亲却一直在外。一年回来一次,一次停留半个月到一个月。我和弟弟经常跑到妈妈床上找她一起睡。我不期待父亲回来,因为他永远坐在我出来看见沙发上,背对着我,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电视。
后来二三年级的时候父亲开始大段大段时间在家。妈妈说他朋友还是亲戚欠了他很大一笔钱,父亲一直在讨。但是直到现在好像都没有讨到。家里在工作的只有妈妈。父亲?我并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只知道那段时间从下午开始家里经常来他的朋友,过来打麻将,在书房一直打到半夜一两点。书房原先是我的房间,连着二十多平方的阳台,下雨天的时候那扇门很吓人。后来弟弟胆小不敢睡比我房间大两倍的次卧,我才不情不愿把床搬去和他住一间。有次我在妈妈的房间看书,以为外面打麻将这么吵吵睡不着,但竟然坐着坐着睡过去了。后来迷迷糊糊感觉到妈妈把我的头放下去,关了灯又出去了。
大姨和大姨丈那时候大概知道这种环境对小孩子不好,会想着要来接我走。我小时候经常粘着阿丈给我洗澡,和大姨阿丈一起睡觉。怎么赶都赶不走。他们会问我要不要去他们家睡。我很喜欢他们,当然就说好。但是父亲不同意,那副神情好像大姨阿丈要拐走我一样。有时候我的那根筋吊起来,倔强着一定要跟着他们走,父亲会给我一巴掌。我不肯哭,有一半次数都跟着大姨走了,在车上听到他们的询问才开始掉眼泪。
原先一年级的托管我不喜欢,气氛很压抑,我一直和同学觉得他们那苛待小学生,于是和住得近的朋友走回家三四次,妈妈看见我就拿着衣架要打我。托管费用不低,那时候也不懂什么叫浪费钱,只知道自己待得不开心。到二年级的时候,我就跟在数学老师那里上托管,就是中午晚上都在老师家写作业,她也会辅导我们。做完作业回家很晚,十点也是常有的事情。跟父亲的接触就更少了。
父亲经常在书房的电脑上打扑克。外间的卫生间正对着书房门,他有时候激动起来喊什么我都能听见。十岁,有次我洗澡的时候,听见他对电脑对面的人喊:掀起来!掀起来!露出来!声音很大很激动,我什么都不懂却感觉到了无端的恶心,他对话的对面传来了一个尖锐到我耳朵发疼的声音。那声音直接穿透耳膜到我的胃里,翻山倒海。
我在浴室里面,什么都没说,关了喷头果着身体听了很久,一边想什么时候出去一边作呕。
后来父亲可能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关了对面的对话。我听见没有什么声音了才慢腾腾地穿上衣服,走出浴室门。走出那间浴室的门开始,那间回荡恶心声音的卫生间起,我就没有父亲了。我失去了父亲这个角色。
这件事情我当时并没有和妈妈说,一来不懂意味着什么,二来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之后一年我慢慢看了些妈妈放在书架上的言情小说,懂了含义,看着父亲的感觉就更加冷淡复杂了,甚至对他更加反感。我还是没有和妈妈说,因为那段时间他们闹离婚。父亲怀疑妈妈每天和朋友出去玩,是为了和男性朋友见面,他带着舅舅跟到妈妈朋友家楼下,直到妈妈十一点被女性朋友送回家。后来开始打妈妈。
严重到什么程度呢?有次我回了卧室等妈妈回家,他半夜进来看我们是否睡着。我假装熟睡混了过去。他关上门离开家后,我拿出压在床垫下的言情小说开始打小灯看。弟弟已经熟睡,打呼磨牙震天响。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口的声音突然特别大,像是门弹开了,父亲和妈妈在外面吵架。不知道说了什么,妈妈进来打算和我一起睡,没走到我这里被父亲一把拽住了头发开始撕打。我睁开了眼睛恐惧地看着他们,也可能当时根本没感觉地看着这些事情,总之并没有第一时间帮妈妈。后来他们打完了,妈妈收拾着地上掉了的头发,跟我说没事,你继续睡。
弟弟当时呼噜很响,一点都不知道,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后来妈妈和我说,她的肋骨被父亲打断过,在医院住了很久,那段时间我们住在外婆家。她说父亲观念陈旧,重男轻女,没本事却每天鼻孔看人。
祖母还在的时候和外婆一起来过家里,祖母在外面和背对我们坐在沙发上的父亲说话,外婆和妈妈说话。外公一直支持妈妈离婚,但外婆一直很犹豫,这次终于也被动摇了。妈妈进来就问我和弟弟他们离婚了我们怎么办。我很冷静,很坚定地和妈妈说跟着她,弟弟哭着说为什么要离婚,他不要父亲和妈妈离婚。
说实话,那瞬间我看着弟弟年幼的脸,觉得恶心。他被保护得很好,有父亲的疼爱偏宠,也有妈妈的羽翼笼罩着他,让他一直天真。他不懂为什么父母要离婚,他也不懂为什么我这么冷漠。他作为这个父权家庭的既得利益者,天真地、残忍地问我为什么父母要离婚,为什么我恨父亲,为什么……!!!我当时真是被恶心透了。
我知道不是他的错,他只有八九岁,他理应不懂。但我更觉得不甘,为什么我比他出生得早所以我是姐姐承担了更多,为什么无辜的弟弟会成为无形的加害者,为什么我和妈妈作为这种家庭的一份子和受害者要承受这些,为什么九岁的我想做什么事情都只能得到父亲的一个巴掌,为什么十岁的我要听见父亲恶心的出轨现场,为什么十一岁的我要看见妈妈被打却插不上手,为什么现在的我要接受并解答他无辜残忍的询问,为什么……!!!
这些事情到现在我都很难忘怀。简直恶心透了。我的原生家庭,仅仅因为这么一个低质量的、普通的男性的存在去,变得令人作呕。
那一天,所有亲情在我眼里变得陌生,“亲情”原本的定义在我心里变得可以解释,变得理性。就像泥里的倒伏的草一样,我踩了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