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高估我了，磷凡触手可得的时候，我哪儿会有那么坚定的决心！”明明已经缓过了药瘾，简云舒却仿佛更加缺氧，面色惨白，话音细细弱弱的，在她低下头的一瞬间，这秋夜也好似更添了几分苍凉。

    林慕南把大衣脱下来披在了简云舒身上，后者目光上挑后快速又垂了下去。

    林慕南留出了约摸一米间距，坐到了临近另外一块岩石上，看了一眼机械表上显示的时间。

    亥正定昏时，夜静月朦胧。

    与笔友不辞千里的初聚，夏青璇意欲卡着十点钟红线作结：“如满，美好的时光果真是像流水一样，好在没有计划当天往返，言犹未尽，不如咱们明天再叙？”

    “可不是嘛，”徐如满同样也才关注到时间，“由晚餐起四个小时像是弹指一挥间，不耽搁你休息了，好好睡一觉，明早到我工作的咖啡店里去，推荐一套咖点请你做早餐，你看好不好？”

    “乐意并且期待着。”

    “那我今天先告辞了。”

    陪伴徐如满起身，方才走到门边，意外地有左菁华的语音通话提请过来，夏青璇虽然意外，仍不敢耽搁地接通了：“菁华，有事？”

    “青璇，我记得你先前说过，和一个朋友相约见面，是在距离首都祗阜市不远的山区内一处咖啡主题场馆，对吗？”

    “对的。奉礼市魁阴县城以南，著名的西出七陉之纡水陉入口谷地，纡水咖啡主题场馆。菁华，你想来游玩吗？”

    “我和阿聪正赶过去。”

    “现在？”

    “青璇，南南比你先去的，你知道，也是寻访故人，先前大家粗略聊起过，结果傍晚找人时突然失联在山里。你离得近，你帮个忙可以吗？”

    好似突然涌上一股失重感，夏青璇扶住门框，应道：“这是什么问题！又不是别人的事，本来不就跟我有关吗？我现在就去找人。”

    “倒不是要你去……”左菁华说，“这样，青璇，我正托人寻两个善于跑山的本地向导，我想总该有自己人居中联络，我跟阿聪这头鞭长莫及，要不你等寻到了向导，陪同他们去趟现场吧，有咱们的伙伴姜篱下在山脚接应，方便的话，我让三方都跟你联系。”

    “方便，我没有任何问题。”

    “拜托你了。你也别太担心，只要到姜篱下那里集合就好了。山里通讯信号不稳定，我联系了网络基站车、应急通信车这些，会临时实现那片山区的一个信号覆盖，我和阿聪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等我到了，通讯也搭建起来之后，咱们统一规划行动。”

    “好，你和阿聪也别太着急，兼顾安全。”

    “谢谢。”

    “怎么，青璇，出事了吗？”徐如满本想等夏青璇结束通话后跟她道别，却紧接着听到她的消息提醒铃声叮叮当当一叠声地在响，忍不住过问道。

    夏青璇转为背靠着满眶，低头查看消息，不经意地回着：“我朋友在附近山区失联了。”

    “卞国来的？”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徐如满又尝试去推测道：“难道是……林慕南？”

    夏青璇倏然投过目光来：“你见过他？”

    “中午才分开？人不见了？难道地霸这么睚眦必报……可他们怎么还没来找我麻烦？”

    “什么地霸？”

    “这个……说来话长啊……”

    “如满，拜托你帮帮忙！”

    “好啦，人我陪你一起找。”

    晴朗的夜，总像是一片山间湖泊，被拥抱在无边的茫然和清冽里。

    坐在大块的独立的岩石上，林慕南向下一扶手，即摸到一种由自然打磨出来的优柔曲线。

    “就我的了解，”看着简云舒，林慕南又好像并没有看到她本人，“戒除药瘾不是仓促能完成的一项工作，原本就该回去徐徐图之。”

    周边雅雀无声，就像并没有另一个人，与他同在天地间这无垠辽阔里。

    林慕南也不以为意，就像把最轻、最温柔的声音寄予了一团空气：“眼目前，咱们处境很危险，你必须保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

    没有回应，林慕南仍然继续地在说：“戒断反应缓解之后，食欲是不是多了一点？我想办法帮你弄点吃的？”

    若不回头看一眼，林慕南真的会有旁边空无一人的错觉。有意识地，他在此处留下了声音的空白。

    低头检查了一下，指端是没有信号的，接不到魏聪聪和左菁华那边的消息。姜原上和许歌两个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有多少伙伴按时下山到姜原下处会合了，姜原下是怎么跟左菁华介绍的情况，又能否成功调动一些外援力量，正在搜山的敌人究竟有多少，多久会搜查到这里来……这么多情况，林慕南心里都没数。

    而眼目前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简云舒的求生意志似乎有些薄弱，以至于散发处浓浓的难以忽视的厌世感，要是她配合度太低的话，带她一起逃出生天必定难上加难。

    两个人各守各的大块岩石，两头沉默，仿佛坐禅一般，想到这里，林慕南不由地笑了一下，开口道：“姐姐，你说这湖里是不是得有些水产品啊？”

    原以为是没有回应的，简云舒却蓦地循声看来：“你叫我什么？”

    林慕南微微一愣，立即明白“姐姐”这个称呼是很能够牵动简云舒感情的，于是带入蒋白槐的身份，进一步地加大了刺激：“姐姐，我绝不丢下你。”

    简云舒明显地一激灵：“你说什么！”

    “我走到这里，恍然像越过了千山万水。”

    “可你本不必……”

    林慕南摇了摇头，定定看着简云舒：“蒋白槐的寻亲路比我更是千倍万倍地寂寞漫长，如果你也怜惜他，是不是这最后的一程，可以是场双向的奔赴？”

    简云舒好不容易撬启的唇再次紧紧抿合在了一起。

    林慕南也不催促，站起了身，望向湖水，改换了话题：“姐姐，要么，我去湖里摸点儿鱼虾，咱们烤来吃？火源倒是个问题，凿木取火你会不会？”

    “摸鱼也就罢了，虾也是能随便摸的吗？再说，现下草木皆兵地，你敢生火吗？”

    “可是不吃不喝，你怎么有力气跟我一起逃亡呢？”被两快独石分隔得远远地，林慕南在姿态上则移身倾近了几分，“你帮我出出主意好不好？我听你的。”

    简云舒愣了愣：“怎么还撒娇啊你！”

    “让你想起谁了吗？”

    简云舒有些失神，半晌才幽幽一叹，说：“沙棘是能吃的。”

    “我去给你摘。”

    “小心不要被扎伤，也别跟相思子弄混了。”简云舒叮嘱。

    直到这时被特意提出来，林慕南才在一片灰暗中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相思子树，凑近了隐约还能分辨出豆子上的红，不由地就着果柄捧了两颗在手心里：“‘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姐姐，这些年，你思念咱们的祖国吗？那里应该是有你牵挂的人的吧？”

    简云舒低下头：“别碰相思子，小心有毒。”

    “外膜不破不妨碍的，你穿手串时候才危险。”林慕南笑笑，动手摘了一把沙棘果回来，“喏，吃吧。”

    “你呢，要不要尝尝？”

    “你多吃点儿，一会儿好有力气去跟伙伴们会合。”

    简云舒就逐个地将一把沙棘果吃完，终于开口问：“他在哪儿？”

    “我们一起上前寻你，我想，他的路总是更曲折一些。冥冥中叫我早出现了那么一会儿，我想是为了捎个信给你——很快就要云破日出了，你不要放弃。”

    “天快亮了吗？”

    “快了。”

    蓦地，借着月光和湖光，林慕南见她泪流满面。

    林慕南没有说话，也不焦虑时间，就像先前说的，磨刀不误砍柴工，简云舒体力极差，又显得颇为厌世，压制了毒瘾之后，容空给她恢复体力和平复心情，对于接下来的险中求生至关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随风飘来简云舒熟悉的幽然如叹的声音：“别看你老半天喋喋不休，原来你也是个不爱说话的……”

    “也？还有谁是不爱说话的？”

    “你刚刚在想什么？”简云舒反问。

    “我在想，蒋白槐虽然名义上收养在你父母名下，但其实可能更像是你的孩子，你亦父亦母，亦亲亦友，自然让他牵肠挂肚。”

    “这你又知道了呀？”

    “我听孙神通说的。”

    “是吗？孙神通怎么说？”

    “说是为免费治病，曾经陪母亲配合一个科研部门测试新药,从旁看到一名少年到单位接你。你换了常服出来，说回家给少年炖红烧肉。少年问你不是忌讳吃肉的吗，你则说少年正在长身体，他总是要吃的。孙神通说他始终没有忘掉过你和那个少年那么说着话并肩走远的一幕。自打他说给我听后，我也始终没有忘掉过。包括他的那个梦。”

    “梦？”

    “你托人送往沥央大学的那串相思子手绳，阴差阳错，首先到了孙神通手里，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孙神通就梦到了你的少年兴致勃勃地捧着一把相思子手绳给你，说这是他种出来的第一批豆子。孙神通从此就认定这手绳和你有关，非要托人来看看。还真让他梦着了。”

    也许就像孙神通所追忆的，学生时代简云舒所分享给他的一段读书笔记，“人到中年，曾经活在青春里的人，总容易被回忆打上滤镜”……

    谈论这些话题时，简云舒脸上恍然挂着如梦似幻的浅笑。

    她气质柔柔弱弱的，一笑冰消雪融，还带着一点儿童真、几分娇媚。

    “你的脸色……”

    “怎么？”

    林慕南想了想：“红扑扑的，就像月光下的红豆。”

    “你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

    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林慕南笑了笑，开口劝道：“姐姐，休息好了，咱就动身下山吧。这次有很多小伙伴同来，都在等着咱们。”

    简云舒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