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黄雨桐
六月末高考成绩出来时我并没有那么激动，好像早早就料到一样，五百七十八分，查询页面刷新出这个成绩的时候我觉得这是我应得的，旭哥开考前说我有些自不量力，可是事实证明我成功了。我知道，我始终知道我会被玲师录取。我跟旭哥的录取通知书是同一天送到的，我们的第一志愿都是小学教育，他说他总觉得现在的教育系统不那么完善，当然不是教育系统不完善，而是地方学校的那些不称职的老师，他讨厌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他说我们很幸运能被林老师带，这样的恩情他永远会记得。而我被调剂到哲学系，倒也无所谓，我什么都没想过，我没有他那只热忱的心，我只是想见到黄雨桐，想要离她近一些。我就知道，我始终知道我会被玲师录取。
我自从三模那天与黄雨桐分别，我再没见过她，我虽然那天在麦当当我早就把那十一位数字刻在心里，可是回家后我再没提起过勇气，我始终觉得我在她面前有些滑稽，我好像把她捧到了一个让我不管是踮起脚尖还是助跑一段跳起来也无法触摸的位置，考上玲师也只不过是垫上了两双鞋垫，该够不着还是够不着。高考前一周我终于鼓起勇气给她拨了一个电话，但是无人接听，我的心很杂乱，刚揭开保鲜膜的水果上被她蒙上了一层灰，那天晚上我一直心不在焉的，看书也看不进去，直到半个多小时后等到她的回电。
“喂？您好，您是？”电话那头响起她的声音时，我放松的瘫坐在了椅子上。
“楚昀，小刺猬，下周我就要高考了，我想听听你的鼓励，我可要超常发挥等你给我搬行李呢。”我有些兴奋。
“小刺猬？怎么才给我打电话！那祝你高考加油！我现在可就在玲师等你呢！好好放松心情，可别有什么压力，没什么难的，我记得我考试前他们都说没那么简单要好好备考，一个个恨不得都钻进书里出不来，可是呢，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都在骗我，什么嘛！简单的很呢！小刺猬加油，桐姐信你，等你来了姐请你吃饭！”她那边有些吵闹，不过她说的每一个字在我耳朵里都那么清晰。
“吃什么啊？麦当当啊？”
“你还真别说，是个好主意，对了，报到的时候别忘了带着我的笔记，那可是玲师的通关文牒。”
“知道啦，桐姐...”我刚想说话就被电话那头的陌生女声打断了。
“喂？小刺猬？给姐姐也介绍个纯情男高，姐姐给你中介费...”黄雨桐好像抢过了手机，电话那头又响起了她的声音，“别听她瞎说，喂，好好考知道吗？不然我可真一拳把你打回原形，变成一只灰溜溜的小刺猬。”
“知道啦，那我要是考不上玲师怎么办，说实在的我感觉我现在没什么太大的把握。”
“别说这些丧气话，我跟你讲...”打电话那头又传出打闹的声音，“小刺猬，好好考！我先挂了啊！桐姐等你。”
我还没来的及道别她就挂断了电话，只剩下我耳边嘟嘟的声音。
2妈妈
考试前天晚上妈妈破天荒的带着弟弟来奶奶家看我，她做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可是我根本没什么胃口，只是简单的吃了几口就回到自己房间学习了。
“乐乐，再吃点，明天考试了，不吃饭怎么行。”妈妈推门进来坐在我的床上，关切的看着我。
“我爸呢，明天谁送我去考试。”我没有看她，盯着卷子。
“你爸前几天不是去出差了嘛，要等月末才回来，我都跟健旭他妈妈说好了，明天你俩一块去考试昂，你弟弟还太小了，还离不开人，高考这几天就去妈妈那住吧，这样我还能照顾你。”妈妈站起来摸了摸我的头。
“不用，你照顾好我弟弟就行，我这么大人了，不需要照顾。”
“行吧，随你吧，你这段时间很用功，在学校的时候林老师也都跟我讲了，放轻松，别有太大压力，尽力而为，妈妈不求你考多好的学校，咱尽力了就行昂。等你考完了我给你些钱，你想去哪里玩都行，好好放松一下，你爸回来了，咱给你办个庆功宴，好不好？”
“不用，他爱回来不回来，说好了啊，考完试给我钱，我要出去旅游。”我抬头看了妈妈一眼。
“你真是，小财迷，说好了，不管你考什么样都没事，妈妈也知道有了你弟弟以后就亏待你了，你放心以后都给你补回来。”妈妈好像哭了，我放下手里的笔，抬头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五千。”我半天憋出来一个数字。
“一万！不够用就两万！”妈妈捧着我的脸欣慰的笑了，她的手很温暖，我这才想起来，我已经四个月没有见过她。
“妈别哭了，又不是上战场，考个试又不会死人。”我抽出好几张纸巾递给她。
“嗯，好不哭了。”妈妈擦过泪水，看着我一直挪不开眼睛。
“我要学习了，你出去看弟弟吧，带上门。”
我心里拧成了一团乱麻，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月球般大小的郁结，妈妈出去呆了一会后，跟我道了别就带着弟弟走了，大门关上的声音一下子好像把我整个人都打碎了一样，我开始止不住的哭泣，第一滴泪落在卷子上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随后就像决堤了一样，我再也忍不住。我不知道为什么四个月来我没有见过妈妈一面，我们好像有默契的约定，只要我不见她，她也不会见我，我记得奶奶跟我说小时候我特别不喜欢洗澡，妈妈就用浸湿的毛巾一遍一遍的抽打我，直到我满身红印再也没有哭闹的力气，可是我想奶奶在骗我，我翻出过小时候的照片，明明我站在浴盆理笑的很开心，还对着镜头wink。我并不是不用，相反我很需要，为什么高考这样的人生大事爸爸却回不来，我嘴硬，我什么都不想对父母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了弟弟以后我的家好像就分成了两半。五千也不够，一万也不够，两万也不够。奶奶听见我哭，推开门进了抱住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遍一遍的摸着我的头，嘴里念叨着小时候我受惊吓时唱的民谣。
“呼啦呼啦毛，吓不着，猫来了，狗来了...”
“奶奶，我要是考不上咋办。”
“考不上就考不上，谁非要你考上了？能看见乐乐长这么大我就知足了，你爷爷老早的就走了，还没享福呢，他要是还活着，早把你爸爸揍回家了，不像现在这样，这么大个家，还空了两个屋子，就咱娘俩，唉...”
“奶奶，我考上好大学了，毕了业挣大钱好好养着你。”
“你有这个心就行啊，比你爹强。”
3凝凝
晚些时候我平复了心情，凝凝发消息约我在高中旁边的公园见面，我并没有答应，我想多看几道真题，多背些东西，虽然考试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并没有什么用，连那晚背的单词都没考上几个。于是这场算不得上约会的约会变成了通话，我拒绝她的邀约后她立马打给了我。
“我压力好大啊，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你说来着，但是你也知道电话里有很多话讲不明白。”凝凝说话有气无力的。
“那个考生压力不大，别多想，要是累了就听会音乐休息一下，早早的上床睡觉，养精蓄锐。”
“你说的倒轻巧，今晚能不能睡得着都是个问题，褪黑素和安眠药我都吃的有耐药性了我跟你讲。”
“有那么严重嘛？凝凝，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卷子没有那么难，放轻松，再说了，就算考不上好学校你爸妈不也给你兜底呢，出国留学什么的，哪像我，跟要殊死一搏一样。”我从书桌前起来，靠在床头点了一支烟。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真有那么简单不人人都考上清华北大了，我不想出国，一个人，我想都不敢想，也没个依靠，孤零零的。”她有些哭腔。
“又要哭啊？你要哭我就挂了，你这是自己给自己压力...”话还没说完，凝凝就打断我。
“什么叫又！你说的怎么这么轻巧，我讨厌自己一个人，我在机构已经一个人呆够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们都好假，”凝凝呜呜哝哝的哭了起来，“那些男生好像看我很好追一样，每一个人都上赶着靠近我，还有一次我坐电梯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那个猥琐的家伙跟我上了电梯一直盯着我，我到宿舍楼层的时候他死拉着我不让我走，说那些肉麻恶心的话，我怕的不得了，幸好机构老师碰见了，要不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才好。还有一次，宿舍的那个女生，我之前给你讲过的...”
我不敢打断她的碎碎念，我把手机打开扩音，躺在床上心不在焉的听着，说实在的我实在没有心情听她那些事情，我脑子里只想着考上玲师，不然我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我想如果我听一晚上凝凝的碎碎念，那根终点是玲师的进度条就会卡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上，想到这我有些焦虑，但是我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挂断电话。
“喂！你有没有听我讲话，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凝凝抽泣着。
“你说同等体型下企鹅能不能打过霸王龙？”我脑袋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抽象的问题。
“什么弱智问题啊，你根本没有听我讲话，”凝凝突然憋不住笑，我知道她肯定鼻涕泡出来了，“要我说，肯定是霸王龙厉害，它一口就可以把企鹅的脖子咬断。”
“哈哈哈哈哈，我觉得企鹅厉害，霸王龙的手那么短，企鹅一个火箭头槌就把霸王龙撞到了，它爬都爬不起来。”
“你真幼稚。”我听到她擤鼻子的声音。
“你吃没吃过鼻涕？”我贱笑着问她。
“你滚啊，好恶心你，嗯，咸的。”她嘿嘿的笑起来。
“我跟你讲，小学的时候我有个同学，他老是流鼻涕，有一次我看着他把鼻涕黏在手上，每根手指之间都用鼻涕连成线，搭上桥，到最后就跟青蛙的脚蹼一样，然后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全吃下去咽下肚子！”我讲起这个故事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呕，你能不能滚啊！你真的好恶心！”她干呕了一声，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问他什么味的，你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嘛？他说是甜的！”
“滚！你去死吧你！”她冲着我大吼。
我们通话到深夜，我好像忘掉了那根进度条，我也索性不再去想，把一切让我感到焦虑的东西都抛在了脑后。凝凝没有再哭，她反而很开心，我感觉到她心底那个放满各种发霉蔬菜牛奶的小冰箱被彻彻底底的清扫一空，甚至连冰箱都扔掉了，我想她再也不需要保存那些容易变质的东西了。
“等考完试咱们去海边玩吧，就去怡东，我想学学潜水，我备考这些天唯一的放松方式就是看《海底小纵队》呢！”
“那要看我有没有时间，我档期可是排的满满的呢！”
“滚啊，啊！都十一点了！”她突然尖叫吓我一跳。
“赶紧睡吧，明天好好加油，你的成绩只许比我高，不许比我低。”
“怎么会比你还低！你那么笨！”她换了个腔调，扯着粗嗓子跟个海盗一样。
“好啦，你挂吧，给你个机会，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后我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我好像很累，但是我并没做什么。此后每考完一课凝凝都会发消息跟我讨论，我也总是不厌其烦的跟这海底小纵队编外人员探讨海洋谜团，我想她应该第一志愿应该填怡东海洋大学。
4父亲
报到那天是父亲送我去的学校，玲师离家也只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两个好像没有什么话题，他总是冷不丁的问我一句，我敷衍着回答一句。他好像故意把车开的很慢一样，如果我学出驾照来，肯定不让他开车。
“你可想好了，你走读跟同学们可没什么交往，这对你社交能力的成长来说并不是个好事。”他一板一眼的说，甚至都没看我一眼。
“习惯了，租的房子又不贵，一个月才一千八，我自己没事找个便利店打打零工，往后就不找你要钱了。”我头倚着车窗。
“不是钱不钱的事情，已经跟房东签过一年的合同了，我只不过有点担心你变得有点封闭。”
“我还封闭，我多开朗一孩子。住宿每天断水断电的，宿舍网络还不好，再说了住宿还有住宿费呢，我也不想跟那么多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高中三年我一共才住了半年，实在适应不来。”
“随便你吧，就是你妈和你奶奶惯的，什么苦都吃不了。”他掏出一根烟点上。
“你欠我的。”我声音压的很低，很没有底气。
“我欠你的？我什么时候亏欠过你？你高考那段时间我出差谈项目怎么回的来？我不赚钱怎么养活你和你弟弟？你说要一万，我不是给了你一万，你想换手机，我不是给你买了新手机？你自己说你身上的哪一件衣服不是花我钱买的？”他变得很暴怒，右手用力的砸向方向盘把烟灰震的到处都是。
“你对我上过心嘛？志愿是林老师协助报的，高中三年是我奶奶照顾我的，现在我自己努力考上玲师了，也不需要你照顾了，你早干嘛去了？”
他猛的一刹车把车停靠在路边，怒目圆睁的看着我，把手抬的很高，看起来想要给我一巴掌，我一点不在乎，我用力把他的手打开，没好气的冷笑了一声。
“我跟你说楚昀，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是你老子，你太没大没小了！”他气冲冲的，我倒真有些害怕他血压一上来晕过去。
“你也就吓唬吓唬我妈和我弟弟，赶紧开你的车吧。”我懒得理他，从书包里掏出耳机想要把自己带出这个封闭的空间，我实在是讨厌死他了。
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发动了车子，直到送到我租房的地方我们两个也没说过一句话，我不想跟他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了。我好像不是他的幼崽，我只不过就好是他狮群里最难以驯服的那头狮子，他有些难老体衰，对我丝毫没法构成实质性的威胁，只能通过无能的怒吼来宣泄他心中的不满。我又何尝不知道他的难处，但是我痛恨的是他这样的态度，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不管是我还是妈妈弟弟，都要按照他的指挥行动，不然就会要饿死在这个食草动物迁徙的秋天。我没法理解他为什么不能像别人父亲那样心平气和的跟我对话，诚然我说话也有些带刺，我好像知道为什么黄雨桐要叫我小刺猬，但是这并不能把错全都甩到我的头上，我讨厌他，我想赶紧度过大学四年，找一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早早的逃离这个狮群。
到了租房楼下时，我没有说话，他看了我一眼就下车从后备箱拿出我的行李搬上了楼，我坐在车里就好像什么事都与我无关，要上学的好像不是我一样。过了十分钟他上车把钥匙扔给了我。
“楚昀，你能考上玲师我很骄傲，我刚刚有些冲动，但是我希望你好好的，我并不是在乎你租房子又或者学费那点钱，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们父子两个之间变得那么远，你好像一直没有真正的把我当作你父亲，我们两个好像是供给需求的陌生人。你知道吗，我曾经考上四中的时候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入学，本来我可以去重点高中上学，可是那时候家里穷，拿不出钱来，就被人用两千块顶了去，区区两千块，你能想象吗？现在你可能觉得两千块还不够你的零花钱，但是那时候两千块，几乎是我们家的全部。我大学专业是编导，也幸亏国家政策好，学费全免，毕业后我想当主持人，可是你也知道，你爸我外形不好，也才刚到你肩膀，小时候营养不良，即使你爷爷把什么好的都给我吃，我还是不怎么长个，你看你大爷，他吃的少，可还是一米八大高个，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当时供出去的是他就好了。楚昀，是，是我欠你的，我不求你有多大本事，你就算毕业了什么都不做你爸也能养活你，你和你弟弟平平安安的我和你妈就心满意足了。”
爸爸说完这些话我不知道怎么回应，我觉得我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敷衍，我只能装作毫不在意，我想不回应就是最好的答案。我们一路上再没说过话，我想知道爸爸说的这些话是不是真心话，虽然我能感受到他的真情流露，但是我们之间总是存在某种隔阂，即使我一只小刺猬却怎么也刺不透那透明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