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瑶溪拉着凰玥到角落里,说:“外面这几日不太平,偏偏你母妃……”说着抹了一下眼泪。
“到底怎么了?”凰玥咽了咽口水,心脏砰砰直跳,“他们,要什么条件议和?”
穆瑶溪环顾四周,见没有其他人,才蹲下身以最低的声音说:“我听母亲说,他们原本想要大皇子去南齐为质……”
凰玥咬牙切齿地说:“我皇兄何等尊贵,他们想都不要想。”
“但是楚卿说,考虑到大皇子拜师,常年在外,就算了吧。所以,这次去南齐为质的,是公主殿下。”穆瑶溪说到这,眼眶红了,用袖子掩着脸低声抽泣,“灵儿造了什么孽,当初就不该救那个女人,现在倒好,她儿子楚卿竟如此狠心!”
楚卿,南齐辅国大将军楚源长子,其母沐雪衣是江湖之人。沐雪衣十七岁时孑然一身,游历至北夏淮南道,为劫匪所伤,伤重不能行走,幸而遇上略通医术的叶婉灵,性命无碍。
在长信宫的时候,叶婉灵有时也讲起从前行医的故事。她说到沐雪衣的时候,不由得慨叹道:“飞鸟一样的人,怎么走了一年就嫁人了呢?听说楚源用军功替她求了诰命,应该是两厢情愿吧。”
凰玥却以为,这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父皇和母妃鹣鲽情深,别人能一样吗?
凰玥缓缓地摇了摇头,显然已经不想思考这些了,心里却记下来楚卿这个名字。刚要说话,就感觉天旋地转,晕倒在地。
再醒来时,隐约听到太医说是老毛病犯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徐家,这身份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我睡了多久了?”凰玥从榻上起身,仍觉头晕目眩。环视四周,这里并不是母妃从前所居的长信宫。
玉痕见他疑惑,回答道:“殿下昏迷好几日了呢,这是宜妃娘娘的长亭殿。”
长亭殿宫女玉珠来了,说:“元妃娘娘已经下葬了,我家娘娘在灵堂哭昏过去了,现在还没醒,是银珠姐姐让我来的。”
凰玥垂着眸,听完说:“请娘娘保重身体,玥儿谢过银珠姐姐了。”母妃生前没有封号,元,应该是追封的吧。只是人死了,这种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
“殿下还有什么话要奴婢捎的?”
“这个物件,不知道是什么,母妃托我给父皇的。我现在这个样子,也出不了门,麻烦玉珠姐姐了。”凰玥摘下符信,交给了玉珠。
丧期未满,凰玥便随南齐使团南下了,陪同的仅有长信宫的两名宫女玉痕和玉绡。
朱红色的宫门在马车后缓缓闭上,连同凰玥艰难的前半生,隔开了。接下来是更为艰难的为质岁月。
“殿下别怕,”玉痕把凰玥抱到膝上,握着小手,“奴婢和玉绡陪着您。”
凰玥看了一眼她们,才十五的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生的稚嫩。她们怎么会不怕?不过勉强做个样子。想到这里,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们不应该来的,自己在南齐死了就死了,还要带累两个小姑娘。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没什么好怕的。”
三个月后。
天京。
凰玥偷偷掀起帘子一角,悄悄窥探这南齐京城。这里也如同北冥京城一般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忙于生计的小贩卖力地吆喝着,嗓子都有些哑了;大人和摊主为了五文钱争论不休,谁也不肯让步;蹦蹦跳跳的小孩子手里拿了刚做好的糖葫芦,还想让父母再买一个布老虎;爱美的小姑娘拿起一根莲花银簪,又因为价格犹豫不决……
帘子突然被拉上了,眼前什么也没有了。只听耳边传来玉痕低低的声音:“公主殿下莫要再看了。”
凰玥撇了撇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到了皇宫,凰玥在玉痕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手不禁有些颤抖。
这就是南齐皇宫么……现在楚卿说不定就在里面。他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吁!”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绣着鹤纹的冰蓝色云锦帘子被一只手缓缓挑开。
那是一张让他毕生难忘的脸。
少年约摸十四五岁,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光彩熠熠,眉心一点朱砂痣映的白皙脸像一块雕琢好的和田玉。
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真神仙中人也。
这时,那人也看见了凰玥,似是有些惊讶。他抿了抿唇,然后推开侍卫要扶他的手,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朝凰玥走来。衣袂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摆动。
可就在这时,眼前的一切消失了,凰玥急忙回头拉住玉痕的手,可是,身后的人和马车竟也了无踪迹,目光所至皆是白茫茫一片。
“殿下,殿下!”远处似乎有人呼喊着凰玥,眼前的一切霎时都发生了变化。
落霞宫的床榻上,紧闭着眼的少年此时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倏然坐起身,看见玉痕正半跪在榻边,掩着脸低声抽泣。见他坐起身,玉痕连忙道:“殿下,您终于醒了!”
长公主凰玥,不,应该是二皇子凰玖了。自他三天前回了明京,元佑帝就公布了他的真实身份,并说是为了避免叶元妃和凰玖受徐家迫害才这么做的。
大皇子凰珂回忆,五年前元佑帝为了安抚叶家,追封叶婉灵之母柳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封元妃胞妹,江南道刺史之妻叶婉宁为二品诰命夫人。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元佑帝给叶婉灵的谥号,敏蕙淑和元妃,这不是礼部拟定的,是凰苏取的,是北夏历史上最长的后妃谥号。
叶元妃的葬礼规格一事却出现了问题,元佑帝凰苏本要追封皇后,按皇后的规格来的,只是当时北秦战败,赔了南齐三千万两银子,就算把徐家翻个底朝天也没这么多。
元佑帝放弃了这个决定,但是在入葬前当着众人的面,将那顶只有北夏皇后才能戴的金丝起云凤冠戴在了叶婉灵头上。
葬礼的那日,元佑帝派人给已经在冷宫中的废妃徐瑄送了一杯毒酒。
徐瑄自从入冷宫就得了失心疯,她本以为叶婉灵死了她就可以成为皇后,谁知接到的竟然是废妃的圣旨。
徐家因为通敌叛国诛九族,除了小徐氏徐美人被元佑帝开恩免罪,其余无一幸免。
……
元佑帝数年前下令封了长信宫,只让宫人每月打扫一次。凰玖回京后也没有解除的意思。穆贵妃便提出让凰玖暂住落霞宫,和兄长凰珂熟悉一下。
石青香炉里,点的是母妃在长信宫最喜欢的竹香,各种装饰均是按着母妃生前喜好来的,就连伺候的人,也是先前长信宫留下来的可信之人。
只是,他们不再唤他“二公主”,而是“二皇子”“二殿下”,柔声细语哄他的母妃,也长眠于帝陵了。
这里的一切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不管怎样,回家的感觉真好。
只见凰玖坐着半天也不说话,元佑帝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这一拍不要紧,凰玖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还好元佑帝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才没让凰玖磕在地上。
“你小子,发什么呆呢!”元佑帝又急又气,“你刚才差点就病上加伤了。”
凰玖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父皇,儿臣这不刚醒吗,不太清醒也正常。”
元帝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你,要是小灵儿在……”他不做声了。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凰玖垂眸不语。
就这样沉默了几秒,元佑帝再次开口:“珂儿在偏殿,你要是想出去的话可以找他。这几天先在落霞宫待好,不要走的太远。父皇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别起身,坐着就好。”
“那就多谢父皇了。”凰玖的声音还有些别扭,许是受了当初药的影响。
当年母妃为了掩饰他的身份,费了大工夫研究出可以改变声音、长相和抑制身高的药。现在他十四岁停了药,身高还能长长,问题不大。
凰玖看着元佑帝离去的身形显出来几分苍老之态,不似往日那般了,不由得叹息一声。
“玉痕,我要去见哥哥。”他敛去眼底的惆怅,正色道。
“是。殿下的身子,出门可要仔细些。”玉痕上前服侍凰玖穿衣梳头。
“玉痕,你今年多大了?”凰玖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回殿下,奴婢十八了。”玉痕恭恭敬敬地答道。
“十八了啊,”凰玖眉头微锁,“马上就过了嫁人的年纪了。”这句话声音极轻,玉痕也没听见。
“好了,殿下。”玉痕搁好发梳,拿墨色发带束起发。
见凰玖急着往外走,玉痕忙道:“殿下不可,现在外面风冷,要是您病情加重,皇上又要拿我是问了。玉绡,快拿新做的狐裘来。”
等凰玖系好狐裘的带子时,已经过了一刻多,凰玖出门时几乎是拔腿就跑,吓得玉痕连连道:“殿下慢些!殿下慢些!”
正殿离偏殿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
守门的宫人见二皇子来,不敢怠慢,一面派人通报,一面领着凰玖进去了。
“瞧把你急的!”大皇子凰珂从里屋出来,一面笑,一面拽住他不让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