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粒如微雨从天而降，漂浮在遍地贝壳的沙滩之上，叫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
“下雨了？”黄途安伸手去接，灰粒落在掌隙间，混合了掌心的沙子，看着脏兮兮的，倒像是灰尘。
小光刚刚结束了他的梦游状态，还彻底退了烧，此刻正躺在地上，继续没心没肺地安眠，毫不知情外界的变化和危险。
真是傻人有傻福，黄途安似感慨似羡慕地叹了口气，忽地灵光一现——
她在想，如果把小光举在头顶，是不是能把各路妖魔鬼怪抵御在外？
黄途安左手撑着下巴，右手狠狠揉搓沙子，幻想着自己拥有无穷大力，小光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好运福星转世，看上去高高瘦瘦却死沉死沉的高大个，但是有她扛着他，走遍天下都不怕。
想了那么多，还是改变不了她一个侏儒症无法扛起一个成年男子的事实。
他们出营地有些距离，小光是已经不走了，可他们却卡在了回程的半路上。
做心理建设失败，黄途安一把甩掉手里的沙子，想到自己无法承担的生命之重，决定还是叫醒小光，让他起来自己走。
下一刻，有黑影从眼前落下，接着，她的喉咙便被猛地勒住了。
事发之突然，黄途安来不及作出反击，她顺着本能去扒对方胳膊，争取片刻的喘息：“谁……”
对方下了狠劲，却没有立即下死手。她的头被对方把控着无法动弹，细碎刺挠的短发附在耳边，她能感到背后之人弯下了腰。
“你从红楼里出来的？”
“你的声音听着有点耳熟……”黄途安只知道来者不善，哪里知道对方是谁，她把所有可能认识的人都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然后随便挑了个名字，“二麻子，是你对不对？”
她扯着对方左右挣扎，眼睛刚好扫过那对完好无损的双腿，心知他不是二麻子，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早就感觉你有问题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后背上传来了肌肉的密急起伏，一茬接一茬的，黄途安感到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戳中对方笑点了。
“你很机灵啊，”老梁听出黄途安想要拖延时间，他抬头看了眼地上的小光，伸出脚，把人踢过了面儿去，然后低头含笑道，“可惜猜错了。”
老梁在营地里低调，只跟自己人打交道，所以黄途安听了也没认出他是谁。
“我呢，不会伤害你。”老梁提了提黄途安，拉着她慢慢往后退，“只需要你配合下我就好。”
小光被翻了个面，脸全卧在了沙子里面，这样就算他醒了，以他从地上起来的这段时间，他们已经走得很远了。
看他的样子只是冲自己来的，黄途安向后稍微偏了偏头，就立马遭到了老梁的锁喉警示。
这人嘴上说着不伤害，手下可没留一点情。
“好啊，”黄途安配合地举起了双手，问他，“那你说吧，想要我怎么做？”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埋伏了多久，刚才近身时自己居然没有半点察觉。
黄途安眨了眨眼，灰粒从睫毛处掉落，她感觉这些像灰尘的东西似乎变多了。
“刚听你说到了红楼，你是怎么知道的？”黄途安再次试探，这时老梁已经带着她转身离开了，不过他们这群人都是初次来到此地，老梁对地形很陌生，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个优势。
而在他们转身的那个瞬间，小光身侧的手指小幅度动了动。
“路过听到的。”
老梁垂眼看了黄途安一眼，也没有管她信不信的，就自顾自说了下去：“我要你身体里的某个东西，饿几顿它应该就能出来了，其他的你什么也不用干。”
黄途安：“就这么简单？什么东西啊？”
目光所及之处，众多黑贝壳中有只灰扑扑的贝壳，就像蒙了尘的明珠，她确定了，灰粒确实变多了。
这时，老梁停了下来，他盯着黄途安的侧脸，却迟迟没有开口。
黄途安感受到他的视线，浑身的汗毛都倒立了，等到自己的脖子都快要僵了，才听到他说：“你从红楼出来之后，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兴奋、活跃，还有……食量增大？”
这是什么问题？紧张得她脸抽抽。
好想揉脸缓解一下肌肉酸痛啊，黄途安艰难地露出个干巴巴的笑：“……我应该说有吗？”
也有可能在另一个人身上，但是……
“没关系，”老梁淡淡道，“试试就知道了。”
……
“怎么样，”黄予安在约好的地点碰面，连气都没顾上喘匀，就急着张口问消息，“找到他们两个了吗？”
池婠摆摆手：“没有，我想他们可能也一直在移动位置，所以才会这么难找。”
陈副手的状况非常差，必须进行休息，现在沉默号由廖月掌舵，廖舰长在旁负责协助她。
而舰船上的待命人员有限，能派出去的寥寥无几，更别说那些萍水相逢的，被沉默号搭救的人了。
“咱们人太少了。”邦哥擦了擦额头的汗，摸了个空，才想起他们身在海里，汗水早和海水混在一起了。
黄予安脸色焦急，再次询问：“真的不能让沉默号帮忙找找吗？再这样下去天就要黑了！”
灰粒的遍布速度越来越快，若他们在天黑前还没找到人，即便黄途安和小光没有死，那也是凶多吉少。
自从灰粒出现后，整片天空都暗了下来，鱼一条接一条地死去，沉默号可以获取的能量一下子就少了大半，以目前的存储，剩下的能量只堪堪够他们返程的了。
池婠抿着唇，想到廖月目露歉意、斩钉截铁拒绝的样子，明白大家各有各的立场——
黄予安担忧妹妹和同伴的安危，希望能让沉默号出动。
廖月则考虑到整个舰船上的人，所以无法冒着大家都回不去的风险而答应他。
“我们会陪你找。”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是我们在这里耽搁一秒，他们可能就会多一秒的危险。”池婠拍上黄予安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黄予安，你懂我的意思吗？”
“咳咳，没错。”邦哥压下口中的血腥，拍上另一边肩膀，“我们再去找找吧。”
……
在廖月第三次看向门口的时候，廖舰长幽幽开口了：“朋友们在外面急得火烧眉毛，而你在这里干瞪眼，后悔吗？”
廖月摇摇头，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她想说，外面有她的朋友，可里面也有她的亲人，无论选择哪头，她都会担心另一头的人。
她想说，在成为他们的朋友、姑姑的侄女之前，她就已经先成为了廖家人，在有生之年她便是沉默号的继承人，而后才能成为另外的她。
由于体质原因，廖月从小就不怎么爱吃糖，因为她会甜出生理泪水。
可是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是很开心，就像她吃到了一块不会流泪的、甜得刚好的糖，而且永远都吃不完……
她张了张嘴，忽然感觉到这些话说出来，就像是矫情的人在找借口。
最后，廖月将这些烦乱的心绪通通收拢了，只说了句：“身居其位须尽其职，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
“我心中有愧，但无悔。”
“唉……”廖舰长轻轻叹了口气，控制自己的表达欲，是迈入沉稳的重要一步，个中滋味，还须得自己体会。
廖舰长：“天快黑了，如果等会还是没有找到人，就把他们喊回来吧。”
……
邦哥拍拍脑袋，又揉了下耳朵，然后小声道了句：“奇怪。”
池婠转头问他：“邦哥，怎么了？”
邦哥：“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名字。”
“邦哥——邦哥——”他们安静了下来，那个嘶哑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三个人都听得很真切，喊得很难听。
“咳咳咳。”小光喊得嗓子都要冒烟了，他从沙堆里爬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喉咙卡了什么东西似的，又累又疼，现在好了，他成了公鸭嗓了。
池婠搜寻着周围，目光在某个沙坡上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光，是小光！我们终于找到他们了！”黄予安欣喜地挥舞着双手，满含期待地朝小光的方向飞游而去。
池婠也面露惊喜，与邦哥紧随其后。
原本他们以为黄途安个子矮小，或许被挡住了，可过去之后，才发现真的只有小光一个人。
小光抚着嗓子：“终于见到你们了咳咳、那个老梁把黄途安抓走了。”
那个老梁？哪个老梁？
池婠默念着这个名字，读过笔记本的她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梁老师，难道这个老梁是梁老师的后代？
这边小光生怕自己漏掉什么线索，便一五一十地从自己被突然踹醒，忽然听到了有陌生男人的声音而不敢睁眼和乱动说起……
那边黄予安听得拳头都捏紧了，看得出来，他已经在很努力地耐着性子听了。
池婠和邦哥看着黄予安隐忍的拳头，默默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异口同声地提醒小光：“说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