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破碎的怀表有些失灵了,指针在前进与后退之间徘徊。
敏君将它放平,改为了长按,承载了求生希望的指针慢悠悠醒转,开始沿着逆时针倒转,三人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
房内,起码半指高的牛皮书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本就拥挤的房间显得更狭小了,池婠便是在酸痛中睁开了眼。
漫漫书籍,夏莫灵就倒在她的身侧,池婠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
池婠抬起头,脸部由于压迫而留下了红印,她推开身上的牛皮书,忍着麻木和僵硬,从地上爬了起来。
马赛克和六彤还在镜子里面,所以房间内还是只有她们三人。
靠着那点强弩之末的力量,终是彻底裂成了两半。敏君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怀表,神色似庆幸似遗憾。
“敏君,你还好吗?”池婠的问候,将她从兀自出神中拉了回来。
敏君“嗯”了一声,正打算从桌子底下出去,却见到前面伸来了一只手。愣怔间,她听见池婠说:“我拉你吧,这里不太好走。”
书倒如山,无从下脚,池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房间里乱成了这样自己也有份,敏君虽然躲在了桌子底下,但想来她躺得也不太舒服。
是因为和夏莫灵待得久了吗?池婠的另一只手抵着脸颊,暗暗咕哝自己怎么变得越来越自来熟了。
第二次了,敏君想,这是她第二次遇到的萍水相逢的援手。
敏君想过,刚才在马赛克眼皮子底下,她们可能是出于利用而带她逃跑,为的就是想要靠她出来。
可现在脱离了险境,又没有了情绪加持,以六彤对自己的关照,加之马赛克有意无意的针对,池婠仍旧愿意拉她一把,这就不是“利用”两个字就可以一概而论的了。
池婠举得手酸,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应,她猜测敏君是不是不喜欢与人接触,便探头去看桌下。
敏君刚想搭上她的手,但池婠会错了意,还以为敏君要推辞,余光瞧见旁边的书堆隐隐欲坠的样子,便干脆一把把敏君拉了起来。
刚一起身,那堆书便滑溜溜地占据了桌下的位置,敏君毫发未伤,池婠等她站稳便松开了手。
“池婠,谢谢你。”敏君真心诚意向她道谢。
“小事儿。”池婠的目光从桌下收回,然后注意到了她手里的怀表,问道,“这个还能修吗?”
这次能够出来全靠这只怀表,池婠明白此物应当是只此一件的,但她还是抱有微末希望。
敏君摇摇头,之前怀表被她磕了摔了,也都完好无损,唯独马赛克破窗而入后损坏,肯定是当时被动了什么手脚。
池婠:“算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反正任务也有了新进度,重入镜这个问题暂时可以放一边。
不过夏莫灵怎么还没醒?池婠去巴拉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对了,”敏君提醒,“从镜子里出来后可能会有点后遗症,一般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注意休息就好……”
眩晕状态下所听到的声音忽大忽小,池婠拍了拍夏莫灵的脸,并在她耳边大喊:“阿灵,快起来!”
“别睡了,起来!”
“嗯……什么东西这么咯……”夏莫灵睡眼惺忪地拍开扰人的手,一手扶腰,一手捧着头坐起来,满脸痛苦,“我头好疼啊,又困又疼……”
“都是书,你小心点。”
池婠和敏君一人一边扶着她,安抚她:“走,带你回宿舍睡觉。”
“不要!”夏莫灵双手表示拒绝,眼睛都困成缝了,嘴里还吵嚷着,“我好饿,我要吃饭!”
“我要吃!小笼包……”
夏莫灵像个醉鬼,说话行事自有逻辑,吵着闹着要吃了饭才肯回去睡觉。三人左拐右歪地出了房间,离开前,池婠偏过头扫了眼书桌,看向刚才牛皮书倒下的位置——
因为她知道,那堆书原本是放得好好的,看似突如其来的滑倒,实则是有人想催促她们离开。
可惜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上什么忙。池婠转回头,托了托肩膀上的胳膊,不再去想六彤与马赛克。
……
三人离开后,书桌上的墨水瓶抖了抖,白色桌布猛地从桌上抽出,飘到了空中,然后严严实实地盖住了镜子。
镜下,有笑意传来:“六彤,需要做成这样吗?”
黑影出现于镜中,桌布被轻飘飘地吹下了。马赛克是他的脸,或者说他其实没有脸,正因如此,才更加令人讨厌。
房内皱藤四起,六彤半跪在软塌之上,他抓起手边的枕头便掷向镜子!
看着软绵绵的材质,经过他手,瞬间就成了坚硬无比的武器,只闻一声巨响,裂痕顷刻爬满了镜面。
停滞足有三秒之久,这些镜片才“砰”地飞溅开来,无数碎渣随之而出,爆向四面八方。
在光的捕捉下,残碎的镜片镜渣滑出许多优美的抛物线,掉在地上的部分也熠熠生辉,这是属于死物的晶亮之美。
做完这些,六彤便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过了会儿,镜框处爬出了一滩黑灰色流质液体,从下至上重新组成了人形。
“你看看,明知道困不住我。”马赛克语气戏谑,连带脸上的马赛克也纷纷抖动。他走到软塌边,手指轻划另一种红色液体,然后举到面前仔细端详,啧声连连,“这得多疼呐。”
他对着碎片整理了下衣服,一幅赖在这儿不走的欠揍模样,惹得皱藤迅速壮大,有再战八百回合的气势。
虽然这张马赛克的脸看不出表情,但他知道自己有喜怒哀乐,譬如现在他就挺高兴的。
皱藤蠢蠢欲动,他再无逗留,化成流质液体从门口挤了出去。
情绪到位,再加把劲,好戏很快就要开场了。
……
天色阴阴,凉风沁人心脾,隐约有下雨之兆。点的牛肉面还没有上桌,池婠就先撑着额头开始打瞌睡了。
“轰隆隆——”闷雷作响,池婠的头往前一磕,把自己惊醒了。
天上不见明显的乌云,却是暗得厉害,夏莫灵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没有流口水,吧咋了下嘴巴就继续睡了。
眼皮沉重,脑海眩晕,伴着闷雷声别有一番催眠的滋味,池婠阖上双眼小憩。
女生宿舍,敏君靠在大门口处的柱子上发呆,她已经换上了学生制服,整装待发,却也面色疲倦。
进出宿舍的人有穿睡衣的、便衣的,当然也有像她这样的学生制服。
只要穿上这套衣服,无论在教室、自习室乃至宿舍里,哪怕仅仅学习了十分钟,精气神便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衰退,大家把这种情况戏称为:学习的魔咒。
敏君忽略旁人偶尔传来的同情的目光,将周遭的纷乱,通通视为调节心绪的白噪音,她揉了揉疲惫的山根,心中被另一件事情所牵绊。
站到身体都发冷了,她才回过神。
许是怀表破碎加重了后遗症,从心镜出来后她便一直心神不宁的。
“轰隆隆——”雷声滚滚,凉风拂面,敏君仰起头,深吸一口风雨欲来的寒气,在沉甸衬托之下,身心有了些许舒畅。
她低头跺了两下脚,然后撑开雨伞走了出去。
有人在校内,有人在校外,然而缘分这种东西,就是会把看似不相干的人凑到同一个场景里,缘深的也许乍见之下就相交了,缘浅的可能仅仅是匆忙间的擦肩而过,便再无更多。
许滩戈正拎了餐盒走于路边,大部分时间里,她做的是小店帮厨的活计,有时候店里忙碌,她也会帮忙送送餐。
焦败的花叶散发着颓废,花坛里的大部分植被失去了生机。
据说昨日夜里学校忽然起了火灾,许多师生自发参与了灭火行动,看来是真的。
“咔。”枯枝卡住了去路,许滩戈左手扯起裤腿,右手抬着餐盒保持平衡,她的脚刚刚落地,手上忽然一重。
“喂,你走路不看路啊?”女生生气地收起镜子,低头想掸礼服上的汤渍,但又怕脏了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女生在自己的犹豫之间,听见对方窝囊的道歉,可衣服已经无法挽回,她越看越气,怒气即刻升到了极点:“我晚上还要主持表彰典礼的,现在这样我怎么去啊?!”
许滩戈身上没带纸巾,袖子也没见得多干净,眼下便只能干巴巴地张嘴道歉。
女生:“道歉有什么用,我这衣服怎么办!”
“我可以租套相同款式的给你……”许滩戈发出几个提议,女生情绪得以安抚,但就价格方面有些不依不饶。
“轰隆隆——”
此时的食堂外,闷雷与闪电齐奏,许滩戈一心二用地听着女生讨价还价,心中其实也有满腔牢骚,神游间瞥到了食堂之中打瞌睡的池婠……
这时有对小情侣经过,男友牢牢地盯着穿礼服的女生,接着耳朵便被女友反扭了:“你眼睛朝哪儿看呢?好看吗?”
男友收回色眯眯的目光,和女友解释,而穿礼服那位女生也感到了不快,快速敲定了解决方案便转身离去。
许滩戈抿着嘴,默默将袋子里洒出来的汤倒掉。
马赛克立在不远处看着,脸上抖动的幅度显示他此刻良好的心情。
自私、嫉妒、猜疑……真是很好的养分啊。
“阿嚏!”池婠在争执的尾巴缓缓醒来,睁眼时只看到了某个送餐小妹的背影,有两三点雨逐渐从天而降,模糊了外面的景物。
池婠依稀记得刚才发生了件日常的小事,便没有往心里去,而夏莫灵趴在她对面睡得真香。
还是打包吧,池婠想,于是起身去了前台。
雨有渐渐变大的趋势,敏君打着伞在附近路过,正好看见马赛克鬼祟地站在某地。
他在这里想作什么妖?
雨珠顺着伞面从眼前滑落,才晃神的功夫,敏君就看到了马赛克施施然离去的身影,她微微皱眉,随后还是转动伞柄,朝先前要走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