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娘动作利落狠劲,十二道寒光齐发,路径各不相同。纪琅空翻起身,挥剑防住了前行的八枚。又暗附内力,立剑微转,震得后四枚打道回府朝李四娘袭去。
“噗!”
李四娘功夫不算上乘,身形变换略缓,又没有趁手的兵器,四枚桃花钉各走一方,她躲避不及,下腹中了一钉,正中气海穴。
李四娘捂住伤处,“好筹谋啊,虚虚实实倒是让你得手了。”
“可惜,没用!”
说话间李四娘又运功催动新的桃花钉,气势更甚,丝毫不见半点伤了丹田气海的颓势。她一声娇喝,十八道寒光气势如虹,交旋着如一条银蛇般,向纪琅尖啸而来。半路又分作几道小分身,盘旋着各攻一处。
纪琅咬牙旋身移位,双手握剑抵挡,那钉像长了腿似的,随纪琅变换反向,紧追不舍。纪琅故技重施,依旧返还李四娘六枚。
“噗!噗!”
“噗!”
接连三声破入血肉的声响。
纪琅闷哼一声,十八钉齐掷难挡,终究是左支右绌,走地弧线的两线躲过一边,另一边的小腿不可避免地中了两钉,纪琅支撑不住,气力一软单膝砸在地面上。
但她却故意笑着张狂,对李四娘挑衅道:“梅开二度,关元。”
冲李四娘咽喉心口去的四钉逼得她不得不躲,而纪琅真正的目标却仍在下腹,留了两钉守株待兔。纵使她反应再快,也只躲得过其一,必中一钉。
李四娘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咬着下唇咽下喉头涌上来的血:“事不过三,你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也不瞧瞧自己手都抖成什么样子了。”
强弩之末,谁又不是呢。
还剩,十一枚呢......
李四娘再次蓄力出手,比前几次更强更猛,四周的草丛树叶被带得沙沙响。她的眼睛流出了血泪,但她毫不在意,只死死地盯着纪琅,满脑子都是刚才纪琅一剑贯穿九郎心口的一幕。
她要为夫君报仇,不惜任何代价!
最后十一个光点射来的时候,纪琅的眼睛已经晃得看见了虚影,中钉的腿失去了知觉,行动迟缓,她朝一边翻滚,凭一条腿蹬地腾空,躲过四钉。
在空中拿剑挡下了直击面门心口的三钉,只是纯粹的抵挡便已耗尽全部力气,纪琅已经无力再同刚才那般反击。
“叮————”
一钉击在剑身发出震耳的嗡鸣,纪琅手松,训芽脱手飞落到李四娘脚边。
“噗!噗!噗!”余下三枚尽数钉进纪琅的腰腹,强大劲道把她冲击地向后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片沙尘,纪琅呛得咳嗽,一口接一口地往外呕着血。
李四娘看着她的样子,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她捡起脚边的剑,拿在手中打量,一边缓缓向纪琅走来:“当真是把好剑呢。”
纪琅勉强用手肘支起身子,喘着粗气看着她步步逼近。
“让你死在这剑下如何,可满意?”李四娘拖剑行到她跟前,抬剑指向她的脖颈。
抬剑的刹那,纪琅突然没了刚才虚弱的样子,伸手握住剑身用力一拉,李四娘惊得下意识握紧了剑,被纪琅顺势拖得扑了下来。纪琅及时松手,也往后倒去,脑袋一偏,剑尖插在了脸侧的地面。而她也被李四娘一压,被撞得咳嗽起来,往外呛着血。
但她却绽颜笑了:“连中三元,膻中。”
“让你死在自己的钉下如何,可满意?”
“啊啊啊啊——”李四娘七窍都流出了血,发出凄厉的惨叫。纪琅推不开她,这动作刺激了李四娘,她双手掐住纪琅的脖子,借力在纪琅身上支起上身,将重量都压在纪琅纤细的脖颈,歇斯底里地叫喊,“我跟你同归于尽——”
李四娘的胸口正中,随着她的动作洇开一片血色,在她桃红的裙子上,铺展得分外靡艳。
纪琅在李四娘倒在自己身上之前,往她胸口送了一枚血桃花,那是纪琅忍痛从自己腰上抠出来的,又按进了她最后的死穴,只为彻底绝了她的生路。
李四娘手上青筋暴起,掐得纪琅头晕眼花。
纪琅身体多处都没了知觉,视线也变得模糊,唯有尖锐的耳鸣声,和格外清晰的、不远处那一貂一蛇打斗的嘶吼。
纪琅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已经感受不到右手的存在,只抬起左手摸索着扯住李四娘的头发,用没受伤的那条腿抵住李四娘的腰,拼尽全力,奋力拽着李四娘的脑袋往脸侧的剑刃撞去。
“嚓——”
血从脖颈喷泻而出,洒在脸上。
是热的。
李四娘的手松了力气,脸上的表情还带着愤恨和不干,眼睛的怒意褪去只余空洞,最后彻底涣散,身体一软倒在纪琅身上。
那边貂蛇之战也分出来胜负,纪琅听觉尚未完全恢复,但听见了那貂咀嚼蛇骨的脆蹦声。
它似乎是才注意到主人晕倒在了一旁,匆匆丢下吃剩下的半截战利品,奔到晏涤尘身边。
纪琅艰难地推开身上尚有余温的李四娘,一身血糊地仰躺在地,像是才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胸口急促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纪琅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短短几日光景,这是第二次搏命了。
像一个疯子。
她纪琅还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令人开心了。
也多亏这对夫妻蠢笨自大,才有了逐个击破的机会。若是一起出手,今日谁生谁死尚且两说。
不过两个刻钟,胜负已分。
要说这小道士也算有些作用,王九功夫上没有李四娘这般明显的破绽,若非他那一下,先撂了王九,纪琅独自怕是难以抗衡。
纪琅现在动弹不得,只能转头,那雪貂叫唤着在晏涤尘脑袋上又踩又跳,企图将他唤醒。
晏涤尘轻“唔”一声,幽幽醒转。似乎想到什么,他急切地爬起身,扯到背后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看见已经结束战斗的“战场”,晏涤尘惊得愣住定在了原地。
目光与地上的纪琅对上,一个激灵瞪大了眼,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甫一摔到纪琅身侧,就掏出个瓷瓶,哆嗦着倒出一粒丹药喂进纪琅嘴里。
纪琅也没问是什么,放心地咽了下去。
他这才抖着手检查纪琅的情况,倒也没完全慌神,除了手抖还算有条不紊,确定了纪琅死不了也废不了,他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纪琅疑惑:这么怕她死?
“你这模样,倒是有几分说书人嘴里那个你的意思。”晏涤尘觉得她现在脸上维持着的笑容诡异又瘆人,担心她的伤,“你就别乱动了,等我拿伤药过来。”
他的箱笼和包袱还在原处,要过去取。
·
纪琅精疲力竭,躺着有些昏昏欲睡,偏偏晏涤尘像夏天的蝉一样聒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吵得她睡不着。
“你别睡,旁边有两个死的我怕得很,你陪我说说话。”晏涤尘一只手还拿着药瓶,另一只手没个轻重在她脸上拍得啪啪响,不许她睡。
“道士不是会捉鬼么?你怕什么?”纪琅觉得烦躁,语气不善。
“这两口子恶名在外,我怕他们是恶鬼,我这点儿把式镇不住。”晏涤尘信口胡诌,从酒葫芦嘴儿里取出来一把狭长的薄刃,开始给纪琅处理伤势。
挖桃花钉时纪琅疼得皮肉都在痉挛抽搐,骨头止不住地打颤,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地跟晏涤尘聊着:“这么说那咱们这是替天行道,那更不用怕了,你的仙尊们会保佑你的。”
“我也这么觉得,”晏涤尘挖着都觉得疼,连带着觉得自己背上也火辣辣地突突疼。他想跟她说说话分分神,“你是怎么解决李四娘的?”
“她只会甩钉子,还让别人知道了她只备有四十九枚。拳脚功夫又不到家,条条都是死穴。”晏涤尘挖桃花钉的动作可不温柔,疼得纪琅嘶嘶抽气,话说一半停下来恶狠狠地瞪他。
那叫二郎神的雪貂像是有感应,从晏涤尘前襟探出个头,冲纪琅呲牙,一副护主的意味。
晏涤尘把它塞回去,与纪琅无声地对视,表达自己的无奈。
没有麻沸散,生挖肯定疼。何况锁骨和小腿两处多多少少还伤到了骨头,他是真想速战速决,又不是故意下重手。
大概是领会到了晏涤尘的意图,纪琅也翻篇刚才那茬儿,十分主动地跟他聊起来:“只有耗完她的钉子,才有机会近她的身,再了结她。”
“她没兵器,桃花钉又短,没东西可防身,我打了几枚钉子回去,先破了她气海关元两个穴,她强行运功便会自伤,经脉受损。再放松她的警惕,让她来杀我,我才能找准时机杀她。”
晏涤尘手上忙活着,耳朵也在认真听。
她虽然说得轻巧,但这一身的伤一地的血,都告诉他,这实施起来并不容易。
他没接话,纪琅以为他是在专注处理伤口,也无所谓,自己找话说:“这些药不是你制的吧?我不大放心。”
“这夫妻俩在江湖上都排不上号,就他们这点儿本事,今日都把我逼到如此境地,往后的路途上,必然还有更多更强、更穷凶恶极的人来索命。若你偏要固执同行,再被连累,可不会像今日这般走运了。”
晏涤尘听她的意思又想丢下自己,想起来自己连夜追踪受的罪,憋了一路的气又上来了,正欲说道她两句。
“咦,怎么能看见三个脑袋,糟了,我眼睛花了......”
晏涤尘闻言咽下话头,紧缩眉头,摸了摸纪琅的额头,果然很烫。
王九的鞭子淬了袖里那竹叶青蛇王的蛇毒,纪琅身上捱了不少,这是烧起来了。
难怪这么反常,突然跟他说了这么些话。
他又摸了摸纪琅的脉。百解丸的功效应该还在,蛇毒对她造不成什么伤害,发场热就好了,只是又要多受些罪。
“你这小道士长得俊俏,跟姐姐说说你多大了?”纪琅张嘴开始说胡话,语出惊人。
晏涤尘手下一抖,瞳孔微颤,他怎么也想不到纪琅烧糊涂了会是这样的。
“还姐姐呢,小姑娘一个。”晏涤尘嘟哝道,有些斤斤计较。
伤口处理完,晏涤尘将纪琅轻轻托到自己的膝上方便包扎。纪琅身上没几个部件能动,无意识地也在尽力配合他。
“你上回不是说蒙着眼睛吗?”纪琅又突然问了一句。
晏涤尘一怔,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方才正直平静、一脸医者大义、没有半点绮思的神色寸寸皲裂,呼吸有些乱了,对她记得还突然问起这事有些惊讶,但又很快平复下来,淡定诚实地回答:“骗你的,当时怕你要杀我灭口。”
“这回就不怕了?”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
晏涤尘其实倒也没那么理直气壮。
脸上虽然没什么异样,一对耳朵却又红得滴血。林间有风,光从叶隙漏下,一束落在晏涤尘的肩上,照着扬起的发丝划过耳朵的绒毛,有些痒。
这会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虽说是救人要紧,但在这小树林里脱人家姑娘家的衣裳,多少还是有些不像好人。
何况他总共也就见这姑娘第二回,谁料两回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