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法

    其实纪琅的身体,并不单单是愈合速度快这么简单。

    晏涤尘第一次救她的时候,她内伤颇重,经脉和气海丹田干涸,还有碎裂的迹象,必然是遭受过毁灭性的打击。但二人分开不过短短数日,她就可以运功催动内力了。

    并且,与王九和李四娘打斗再次重伤后,纪琅的经脉竟然没有如晏涤尘担心的那样,受到万劫不复的二次损伤,竟然不合常理地变得更加有韧性。即使仍有裂隙,却也已不再枯涸,自愈修复了许多,隐隐一派欣欣向荣的破茧之势。

    除了经脉,纪琅亦是骨骼惊奇,晏涤尘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难得的练武奇才。

    甚至,她如今的状况,简直就是为那套剑法而生的。

    “阿琅姑娘是几岁开始学剑的?”晏涤尘回头看她,见纪琅没睡,状似不经意地起了个话头。

    “七岁。”

    “学剑难吗?”

    “人难,我不难。”

    “......”

    是了,不到双十的年纪,能从林掌教手中逃脱,被剑道第一宗悬赏五百两黄金的人,自然是不简单的。

    纪琅答得不假思索,倒显得晏涤尘问得不太聪明。

    “阿琅姑娘有没有想过......练左手剑?”

    他为什么问左手剑,有一层原因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怕纪琅自愈能力再强,也要月余才能长好。而一个月的时间太长,如今危机四伏,一个月足以发生任何变故。再则,折断的臂骨接回去能不能长好是一回事,长好了能不能恢复如初是另一回事。谁也不敢保证纪琅的右手痊愈后还能像从前那般灵活地用剑,还能接住敌人重若千钧的致命一击。

    “想过。”纪琅依旧答得果断,“右手折断之前,我就想过。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右手废了,那我还有左手,一样的,重头再来就是了。”

    晏涤尘心头微震,久久不能回神。虽然与纪琅相识不久,但他隐隐猜到她右臂的伤是怎么来的。

    “左手剑与右手剑,始终还是有所不同吧?”

    “确实。”谈到剑,纪琅倒是愿意多说几句,“左右手剑法并不是镜像那么简单,我用左手试过启阳剑法,多有不通之处,若是强行走式,甚至剑都会脱手而出。剑道正统向来都是右手持剑,江湖上没有传世的左手剑法,也没听说过成名的左手剑客。”

    她顿了顿,被阳光晃得眯了眯眼睛:“或许我可以自创一套,来当第一人。”

    只是如今纪琅一身的伤,还要赶着去寻那个生死不明的人。又污名在身,前路不知候着多少要索她命的无常鬼。这个理想暂且怕是没有精力去实现。

    “天不绝人,路终归是要人去走才会有,不过是易与难罢了。”纪琅的语气散散淡淡,仿佛在说什么多稀松平常的事。

    “要是有现成的剑法就好了,以阿琅姑娘的天赋,必然学得又快又好。”晏涤尘做作地叹气,后脑勺都像在惋惜。

    纪琅看不见他的神色,但总觉得这话耐人寻味:“你要给我?”

    “……”

    晏涤尘被问得一噎,自己刚才打了这么一套太极,结果就这么轻易地被她识破了:“你问得也忒直白了些。”

    纪琅不说话,她不爱跟人弯弯绕绕,尤其是在别人故意向她抛出诱饵时。

    晏涤尘大概也能摸到纪琅的脾气,深吸一口气鼓劲,老实道:“我有一套家传的左手剑法,乃我父亲生前所创,我不能习武,总归是要给他找个传人,不知阿琅姑娘可有意学学?”

    不能习武?

    纪琅眼底划过一道暗芒,垂眸敛下了神色。

    “有些话我知道说了肯定又要讨你嫌,可是阿琅姑娘,你不觉得这就是天命的缘分吗?你伤了右手准备练左手剑,我有罕见的左手剑法,又恰好在这个时候,我们相遇了!”

    “而且……”晏涤尘一说起来就没个停,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好。纪琅不想听他啰嗦些没用的,截住他的话头:“说条件,你想我拿什么换?”

    他不至于骗她,但他一定有所求。

    纪琅也看得明白,这小道士的师父不会只是青牛宫寻常的道长,其父母必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手里向来都是好东西,纪琅就没在他手里头见过凡品。

    要解燃眉之急,自然是有现成的剑法更好,她不可能不心动。

    晏涤尘不太喜欢这种谈判的气氛,冷冰冰的,各自摆出筹码来,像是交易一般。他眉头微蹙:“为什么会觉得我有条件?”

    纪琅嗤笑,觉得他问得天真又虚伪:“因为人性啊。”

    “可是我没有条件。”

    纪琅觉得没法跟他继续交谈,把手枕到脑后,闭上眼睛假寐,一副不愿再搭理晏涤尘的样子。

    但晏涤尘赶车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纪琅现在什么态度。思考片刻,斟酌再着开口,一副好商量的语气:“你就当我图你身体好?”

    “我爹这套剑法凶悍非常,所向披靡,不比启阳剑法差的!”晏涤尘像王婆卖瓜般自夸,又拍纪琅的马屁,“我爹没能凭此扬名,但是阿琅姑娘你不一样,你肯定可以!”

    “只是有些实话我得先告诉你。这剑法自有心法,与剑招相辅相成。若想练这套剑法,为了内力纯粹不相排斥,需先把你过去启阳心经练的真气彻底拔去,如此这般才真的是从头再来。”纪琅本就重伤未愈,处境又危险重重,彻底拔去内力如同拔去青鸟的翅羽,不仅是没了保命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是让她舍弃前半生的所有努力。

    这也是晏涤尘早前纠结几次未能开口的原因。纪琅的防备心重,他怕一个说不好,纪琅就又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咱们毕竟现在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会武,安危全系阿琅姑娘一身。姑娘你伤了右手战力大减,我不也害怕嘛。你强一些,对我来说也有好处,不是吗?”晏涤尘一脸怂样儿说完,换了一副尴尬的神色,“何况你我都是孤身一人,我除了活着没什么想要的,而阿琅姑娘你......如今也没东西跟我换吧?”

    晏涤尘说完等了许久没等来纪琅应声,疑惑回身,纪琅恰好睁开眼,两人的视线对个正着。

    电光火石间,晏涤尘明明没什么好心虚的,却还是一个激灵,迅疾转身,欲盖弥彰地吆喝了两声,驱着牛再走快些。

    纪琅的眼睛黑白分明而亮,晏涤尘不确定刚才那一瞬间被穿透的冲击,是因为她的目光太凌厉,还是那双亮如寒星的眼睛本身的闪光。

    没了人声,沿途便只余牛车的声响。

    清风过耳,身下的稻草也磨得沙沙响。日光透过叶隙在纪琅身上映下细碎闪烁的光影,随着牛车的前行,像一湾飘洒了落花的溪水,在她的脸上流动。

    在牛板车上舒服地躺着,这大概是纪琅自铸剑台出逃以来,最轻松的时候。

    “我允你一诺,道义之内,凡是我能做到的。”

    ·

    接下来的两日还算平顺,像偷来的闲适,而时间在养合伤口。

    通过两日的休养,纪琅已经可以自己换药包扎。皮肉伤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养个七七八八,锁骨和腿骨的伤不算严重,再将养一阵也没什么问题,只右手难养一些。

    自从那日说定左手剑法一事后,纪琅便再未运功用过启阳心经的内力,也不再忧心内伤。

    晏涤尘背上的伤愈合得也不错,慢慢生长血肉,时时有些难耐的痒意。

    二郎神昼伏夜出,白日就窝在晏涤尘身上睡觉,难得见它露面。夜里精神抖擞去山里打猎,两日晨间都带回来了山鸡野兔并一些野果。每每骄傲地立起身来,发出“咯咯”的轻叫声,颇有养育纪琅和晏涤尘二人的架势。

    两人一貂十分默契地囤下了一些口粮。

    晏涤尘话多,沿途给纪琅讲了一路的话本故事,都是他从前打发时间看来的。

    纪琅也听,只是实在难以理解,如此愚蠢又幼稚的故事,他怎能看得这般有滋有味?

    往西出了这一条山脉最后一座山,便是江安平原。

    江安平原东西分作两州。

    东面大的一半是达州,地势平阔,菩江支流翠罗江灌溉达州全境,土地丰饶肥沃,鱼米之乡天下闻名。水运发达,是皇城京都的粮仓。与京都隔着这条棋方山脉,启阳宗所在的落霞峰,也是在这条山脉上。

    西面小的一半是越州,与达州以凉月湾为界,西接青州,矿产丰富。

    纪琅与晏涤尘从山里出来,入眼便是达州城郊的百亩良田,秋分已过,一片已经收割过后的景象。

    此处距离入城尚远,路上三三两两有背着背篓或挑着竹箩的行人。到了有人气儿的地方,纪琅不得不用头巾把头罩了起来。蒙面太突兀,如此只要她不抬头,别人也就看不见她的脸。

    晏涤尘跟路上同向的热心婶娘们倒是聊得来,纪琅听晏涤尘跟她们把二人的身世都编排得差不多,故事也是十分坎坷艰辛。虽然纪琅心里对他串联众多话本情节的方式嗤之以鼻,但婶娘们却是信以为真,还唏嘘感概了一番命运不公造化弄人。

    临了分路前,忧心地看了一眼板车上一动不动又一言不发的纪琅,怜悯地叹了口气:“菩萨保佑,可千万要母子平安。”

    牛车进镇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镇上只有一家客栈,晏涤尘将车停在店门口,把牛栓在了一旁的棚栏上才去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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