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火从三长老那里回来时已是中午了,可还没等她回到自己的銮木殿,玉烟就急匆匆地追了上来:“掌门,少主她……和晏小姐在后山打起来了。”
陈观火一愣,面上是明晃晃的迷惑:“灼灼和拢星?为什么会打起来?”
玉烟硬着头皮回话:“不清楚。”
下次这种事儿应该让晴窗那丫头来通报的,晴窗毕竟比她嘴甜一些,编也能编出个好听的理由来。
虽说少主性子有些刁蛮,但晏小姐向来是个稳重明事理的,这俩人怎么说也不能动起手来啊。
陈观火抿了抿唇,到底没想出来原因,索性直接画了个传送阵亲自过去了。
“小姐?!”晏拢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剑尖擦过她侧颈前堪堪收了势,“您怎么来了?”
而另一边的陈映水远比她狼狈得多,身上的衣服好几处都破了,一见到陈观火立刻就扑进了她怀里:“姐姐!她欺负我!她从今天早起就欺负我!”
晏拢星却不像平日里一样跟她拌拌嘴就过去了,冷着脸收起剑,从怀里拿出一只耳坠递给陈观火:“小姐,这是少主偷的。”
“什么偷!”陈映水顿时炸了毛,“我就是看不惯他一个小男孩儿在屋里偷着戴首饰!我没收了他的!”
那坠子是黄水晶的,很小巧的四棱锥的形状,从中间至底部有晕染开的一滴殷红,精致漂亮得紧。
可在场三个人谁也没有心情去欣赏它。
“灼灼,”陈观火将小姑娘从怀里拎出来,难得对她板起了脸,“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晏拢星撇了撇嘴:“她要是知道她就不去偷了。”
“今日拢星罚你是应当的,”陈观火微微皱起眉,但又跟怕吓着她似的,语气仍是温和的,“其一,不问自取视为偷,灼灼,我教过你很多次的。”
陈映水咬着嘴唇没说话。
“其二,”陈观火停顿了片刻,斟酌着言语不至于那么伤人,“你已然十五岁了,却连法器与普通首饰都区分不出来……”
“少主,你太废物了。”
和近乎宠溺她的陈观火不同,晏拢星可从不爱给这位任性叛逆的小少主留面子。
陈映水本就被姐姐说得羞红了脸,又被晏拢星一骂,手里长剑又要出鞘:“晏拢星!你别欺人太甚!你不一定比我强!”
在方才的对打中,她虽然狼狈了些,但至少没受伤,晏拢星脸上可是还流着血呢!再划偏一点她就胜了!
陈观火轻轻握住她的手把剑摁了回去:“灼灼,拢星身上还有伤,况且她在让着你。”
“姐姐!你总偏向她,”陈映水指着晏拢星脸上那点儿创口,格外委屈,“那也算带着伤?!”
陈观火认真点头。
晏拢星见状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位小少主快哭了。
被陈观火瞪了一眼后,晏拢星别过脸去偷偷笑,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肩膀都在抖。
“晏拢星!”陈映水瘪着嘴,眼泪要掉不掉的可怜极了,“姐姐你放开我!我今天跟她拼了!”
“小姐你放开她吧,”晏拢星腰间相醉剑出鞘,“今日定要她输得心服口服!”
这样鲜活的小丫头,真是好久没见到了。
上辈子自己和观火的身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日渐虚弱,陈映水可能也是察觉到了什么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收起了一身的孩子气,在自己死前的那半年她竟一件麻烦事儿都没惹。
哈,说起来自己还欠她一句生辰安乐呢,也不知道当时同行的暗卫有没有把她准备的礼物给带回去。
这场架打得格外迅速,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晏拢星就挑落了陈映水的剑。
陈观火在旁边客观评价:“坚持了半刻钟,比上次要长一些,灼灼的实力确有进步。”
“确实,”晏拢星收起剑,看着小孩儿垂头丧气的模样,轻叹了口气,“但心性还需磨炼,少主,你还不肯认错吗?”
陈映水瘪着嘴:“认。”
“去用午膳吧,下午还有课业,晚上记着去找计希道歉,”陈观火将剑递还给她,转而看向晏拢星,“你随我来。”
晏拢星本在想那只耳坠的事情,她依稀记得上辈子陈映水应当是没偷拿这只耳坠的,从自己重生以来只有短短一天,这些事情该是没什么变动才对。
但跟着陈观火走出一段路后,晏拢星突然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等等,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这怎么还往山门外走啊!
“嗯?”陈观火停住脚步,微微仰头瞧她,眸子里竟带着些笑意,“你忘了么?”
晏拢星一懵:“啊?”
“出任务前你说过的,回来后要带我去吃易阳县的糕点。”
难得见她主动开口说要吃什么,晏拢星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自己先前到底有没有允诺过,乐颠颠儿地把她揽进怀里:“小姐,易阳县的糕点种类可多了,尤其是他们秋醉楼的酥糖,少主可喜欢了。当然我知道你不喜欢吃太腻的,他们那里也有不那么甜的酥糖,他家的茶也很好……”
陈观火笑着推开她:“那快些走吧。”
易阳县离山雨苑算不得近,山雨苑位于溱宇中部偏北,而易阳县在东部回书阁附近,哪怕御剑过去都要将近半个时辰,晏拢星当然不愿意让她家小姐等这么久,干脆利落地画了传送阵过去。
动作快得陈观火都来不及阻止。
“你这样消耗灵力,身子受得住吗?”
晏拢星牵着她的手径直往集市里走:“怎的受不住,小姐莫要担心我,走,先带你去尝尝我踩过点儿的那几个铺子,保准好吃!”
陈观火跟在她身后抿唇笑着。
她的这个小护卫好哄骗得很。
况且这次她可没骗人,晏拢星确实是应过她的——“小姐,我这次顺道去拿少主的生辰礼,回来得可能会晚些,但回来后带你去易阳县吃糕点好不好?”
真是过分,她当时都应了好,这混蛋最终却只叫人捎了一把断剑回来。是这人先毁了约,所以自己是有道理罚她的。
那这次全部叫她付钱好了。
“小姐,”晏拢星拈起一块细花糕递到她唇边,“刘婶儿家花糕里夹的果脯一点儿也不腻,你尝尝?”
陈观火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嗯,好吃,多买些。”
晏拢星故意逗她:“小姐,咱们买几斤?”
她分明知道她对斤两没有概念。
“错了错了,小姐,好小姐。”
晏拢星笑着躲开她探向自己腰间的手,真是的,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这人一恼就爱把她的相醉剑收缴了去。
“婶子,称半斤细花糕来。”
付了钱,晏拢星就领着她直奔下一个铺子。
“这家栗子糕超级好吃!”
“小姐小姐,我寻了好久才找到这家的枣糕,你一定会喜欢!”
“菊花糕!超好吃的,我之前给你买过的!”
这一路上陈观火都没说几句话,晏拢星一个人愣是叽叽喳喳出了一群人的错觉,等真正逛到秋醉楼的时候陈观火都快被她喂饱了。
“小姐,”瞧着秋醉楼门口那热热闹闹的一群人,晏拢星抬手将专心致志和手里的菊花糕做斗争的陈观火拦在身后,“我们到啦,不过遇到了个熟人。”
“嗯?”陈观火这才抬眼看向人群,正巧和中间的男人对上了视线,“是凤大人呀,好巧。”
晏拢星将她手里还剩一半儿的糕点接过来,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被迫开启工作模式。
“祭……陈小姐,好久不见,”男人朝她招了招手,“进来坐坐?”
陈观火瞧着他身边只有几个小厮,笑问:“夫人和小小姐不在么?”
“棋儿闹着要去把牟府的小少爷也叫来,家妻便带她去了,我在这里等等她们。”
“凤大人难得休沐,陈某不便叨扰。”陈观火手指拂过腰间的乾坤袋,一枚轻巧精致的小银盘就出现在了指间,“若有其他要事可派人凭阵签来山雨苑通报,陈某定按时赴约。”
男人急忙双手接过,连脸上的笑意都真诚灿烂了几分:“那便多谢陈小姐了。”
“小姐今日这么大方呀,”晏拢星进了包厢后先让小二找了块帕子将手里那半块儿糕点包起来扔了,“我还以为小姐要跟他去凤府宴饮,当时还为今天不能安心玩乐遗憾了一会儿呢。”
山雨苑的阵签对凡民来说可谓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一枚阵签即对应了一次进入山雨苑的机会,而拿着阵签的人只要所求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山雨苑基本都能满足。
当然,那用过的小银盘单放在市集上卖还能值不少银两呢。
能这么痛快地将阵签送出去以换得一时的清闲,看来这两天是真的累着她家小姐了。
等小二将菜单递了过来,陈观火想也没想就把最贵的几道菜点上了:“我很守约的。”
“小姐,真不是我心疼银两呀,”晏拢星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勾画,“只是这几道菜都是偏辣的,你吃不了的。”
陈观火挣开她的手:“我想吃。”
晏拢星微微一怔,而后低低笑了起来:“好,你随便点。”
……
她们那一大桌子菜究竟是没有吃完,秉持不浪费一口菜的原则,晏拢星干脆把人家盘子都买了下来,连盘带菜通通打包扔进了乾坤袋里,准备回头慢慢解决。
陈观火吃饱了就爱犯困,等两人回到山雨苑时她整个人都挂在了晏拢星身上,哪里还有半分掌门的仪态。
晏拢星尽量放松肩膀让背上的人睡得更舒服些,在回銮木殿的路上把遇见的所有要行礼的弟子都瞪了回去,生怕谁扰了她家小姐的清梦。
“拢星,”在被晏拢星放到床上时陈观火还短暂地醒了一会儿,拉着晏拢星的衣服,软声警告着她,“你不要自己去找计希他们,半个时辰后叫醒我,听到没有?”
帮她褪去外衣和鞋子,听着她迷迷瞪瞪的威胁,晏拢星笑着应她:“听到了,你安心睡吧。”
若是放在以前她可能真的会趁机去干点儿活,但今天她当真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在床边守了她半个时辰。
陈观火其实也用不着她来喊醒,她白日里睡眠极浅,像今天这样能睡满半个时辰都是难得的。
“你还在呀。没有去找计希,今日好乖。”
晏拢星手里还拿着本书,闻言低声打趣道:“小姐,我之前不乖么?”
“不乖。”陈观火坐起身,示意晏拢星来给她梳妆,“你总是爱背着我做一些不得了的事。”
“怎么会是背着你呢,”晏拢星慢慢打理着她那细软的发丝,仔细想着最近自己又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您明明每件事都知道……”
正说着话呢,她拿着梳子的手突然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梳痛了。”
“小姐不要乱动,”晏拢星握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放回身前,“我轻一点就是了。”
陈观火就这样靠在她怀里由她收拾,瞧着不满意了就拍她一爪子。
像只没睡醒的猫儿。
等收拾好了,陈观火轻轻拨了拨耳坠:“带上些细花糕,月怿爱吃。耳坠是什么时候买来的?”
“前两天,瞧着适合小姐,顺手就买了。”
刚走出去没一会儿,晏拢星就拧着眉拉了她家这位径直往藏书阁走的小姐一把,把人扳向正确的方向:“……小姐,是玉烟传错话了么?计希和月怿被我安排在了少主的流云殿附近。”
找到问题所在了。
晏拢星和她家小姐并肩走着,引着她往计希的住所去,抿着唇想着,上辈子之所以那么晚才发现计希手里的法器零色,不就是因为当时碍于他那破命格,把这孩子安顿在了没人住的藏书阁附近么。
灼灼那丫头倒也算是误打误撞帮了个大忙,不然想要收缴零色还得再费一番功夫找借口。
等等……不对,所以观火为什么会下意识往藏书阁走?
玉烟传错话了?笑话,她不过是随口为观火寻的台阶罢了,她根本就没让玉烟传过话。
那么……
晏拢星随手薅了一把路边还没谢的紫薇花递到她面前,笑着瞧向身边的人:“小姐啊。”
突然被挡了下视线,陈观火下意识拧了拧眉:“怎么?”
“小姐,少主也该有把像样的本命剑了,你觉着抱香怎样?”
“嗯?是你为她寻的剑?先前从未听你说过。”
“是呀,”晏拢星压低声音,试图借这刻意做出的缱绻软意掩盖去语调中莫名的落寞,“打算给她新锻一把,材料已然备好了,小姐过几天要同我一起去寻个好铁匠么?”
哈,她还以为她与自己一样,也是重生回来的呢,不然小姐怎么会听不出她的暗示,怎么会不愿认她呢。
大抵是因着花团挡在两人中间,遮住了神情,她也没瞧见她家小姐那微微抿起的唇瓣。
“合该我们一起去的,”陈观火将那簇花拨开,“抱香?怎么取这个名字?”
“少主乳名灼灼,‘抱香’很衬她这名,不是么?”
陈观火笑着摇了摇头:“用作剑名,未免有些软了。”
月怿趴在窗边,隔得老远就见着她师父在往这边走,撂下笔吧嗒吧嗒就冲了出去:“师父!”
晏拢星坏心思地在她扑过来前一秒从观火身后探出个脑袋:“你好呀,月怿~”
小姑娘的话音和脚步生生在半道折了个弯儿。
“师……叔,好。”
“不必怕她,”陈观火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你师兄呢?”
窝在师父怀里的小丫头明显有安全感多了,说话时底气都足了些:“师兄在练字,怿儿刚刚在监督师兄练字。”
“这么乖啊?”晏拢星伸手就要去捏她的小脸儿,“计希练什么字儿呢?不会是临的你们师父的字帖吧?”
陈观火抱着小孩儿躲开她作乱的手:“不是我的,你的字比我漂亮些,我给了他你之前的信件去临。”
晏拢星动作一僵。
误人子弟啊,小姐。
罢了,误就误吧,反正那狼崽子也是个不知好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