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你恨它，你抗拒它，可你也控制不住地想去看它一眼，其实每一眼都是在回味自己恨的体验，这种凝滞的体验也能将你从百无聊赖的生活中拉出来片刻，循环往复，像在吸毒。

    正如此时不断打喷嚏扰乱政治老师上课节奏的季森阳，不由得多看了好几眼这位让他出糗的女生，按他有仇必报的性格，应该早已怒火中烧了，可此时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季森阳，是不是生病了，你去校医院看看吧。”得到老师要求的季森阳跳起来行了一个利落的军礼：“得令。”

    季森阳刻意等到放学才回教室，同学们走的七七八八了，他正在收拾书包，乔烨背着手迎了上来：“不好意思啊，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真的粉尘过敏。”

    季森阳不耐烦地拽起书包就走：“让开”。乔烨跟了上去，季森阳听着她眨着无辜的眼睛道歉：“我已经开窗通风了，我往教室地上洒了两遍水，还买了两盆花。送你一盆，我想空气清新一点，对你也好，你看你喜欢哪一盆。”

    季森阳看都不看一眼，大步流星拽的二五八万继续走。“你书包拉链没拉。我把花放进去了。你一定好好养啊。”

    乔烨从小花店里精心挑选，拿了一盆君子兰，一盆文竹。她原以为第二天就会看到她放进季森阳书包的君子兰摆出来了，没想到畅想失败，季森阳的书桌上还是空无一物。

    终日忙忙碌碌，只能维持温饱的家长们，拼了命地把孩子往好一些的中学送，县中是最差的一档。几十万考生被粗暴地划分为“好学生”与“坏学生”，前者像县城周边织布厂中批量生产的好布，可以卖个好价钱，后者则是织布梭子坏掉时织出的瑕疵品，这些杂色的“坏布”被堆放在只有一个顶窗的仓库，与蜘蛛和粉尘融在一起。

    正如海鸥无法想象蜘蛛的生活，上位者只会对他们施舍一点怜悯与同情，在去高档商场购物时庆幸自己不是他们。

    县一中，就这么伫立了七十余年，容纳着精英眼中的蜘蛛、蚂蝗与簸箕虫。很多年以后，乔烨回想起来，确切地知道，他们不是。

    第三天，乔烨已然习惯了环境纷乱的教室，相互打闹的同学，与震耳欲聋的声音。学生踩着闹铃进班上课，老师们全当作没看见。

    乔烨来了例假，课间想拿卫生巾去厕所，发现放在桌斗里的黑袋子不见了。转头一看，齐二东站在凳子上，手里拿了她的卫生巾正在抡圆圈，几个男生一起哄笑。

    乔烨气的脸颊绯红，想着不和他们一般见识，正准备去超市重新买，没成想齐二东开始在班里到处扔卫生巾。

    士可忍孰不可忍，乔烨走上前去，一把夺过她的卫生巾，抄起他的物理课本，狠狠地砸了几下齐二东的后背。“再动我的东西你试试看！”

    其他几个男生怏怏地看着她，喃喃道：“不是吧，长的挺乖…结果这么凶。”

    乔烨瞪回去：“不想被打，你们就老实点 。”当年乔烨当学习小组长的时候，组员不写作业，不背课文，她都是直接卷起课本敲他们后背的，她知道敲不疼，不过也能摆个架势。“不就是卫生巾吗，有什么稀奇的，扔来扔去，你们这么想当女生吗？”

    “还有，我的书桌里还有一只毛毛虫。我明显看到，刚才你拿着毛毛虫吓班里的女生。我书桌里的是不是你放的？我告诉你，我家里种了枣树，树上青虫子多的是，被蛰是常事，这种东西根本吓不到我。你现在马上给我道歉，或者当场给我吃到嘴里。”

    季森阳走进教室，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齐二东面子上过不去，冲着季森阳喊道：“阳哥，给你报仇了，小妮子还怪不好惹。”季森阳没反应过来，乔烨“恍然大悟”：“原来是你让他们这么干的，小人！”乔烨转身离去，留季森阳一人风中凌乱。

    乔烨转回一中后，就从住宿生变成了走读生。她一般是回家吃饭，他父母离婚了，跟着父亲。父亲是个拉沙工，出力气赚钱，这天有个急活儿，不回家了，乔烨就只能在学校吃饭。

    乔烨第一次走进一中食堂，环顾四周，怎么也找不到凳子。找了一圈才发现大家都是站着吃饭的。乔烨思忖，真不知道每个学生一万二的择校费用在哪里去了。

    用餐区摆着几张大圆桌，像农村里办喜事吃席用的质感，只是桌腿比那种高很多，刷成蝎褐色。关系好的几个人，就围着一桌吃饭。

    乔烨打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紫菜鸡蛋汤，找寻空位。目之所及，好几张桌子的空位都放了饭卡或单词本，代表着，已经有人占座了。

    乔烨为自己绝妙的想法赞叹，别人的食堂里放钢琴，我们的食堂里，别的不合适，应该架唢呐。

    乔烨终于看到一个空位，走过去才发现是和乔二东他们，以及季森阳一桌。她考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她转到了一个女生旁边，装作没看到其他人，埋头喝汤。圆桌周围放了个小红盆，里面是空的，她观察着其他人，没人有动作。她小声问了一句：“请问中间的红盆是做什么的？”

    大家面面相觑，季森阳慢条斯理地挑着炒面里的花椒，答了一句：“放饭的呗。”

    乔烨会意了，把自己没手拿的一个包子放了进去。

    乔二东不怕事大地笑了：“你小鸟胃啊，买了俩包子只吃一个。”乔烨说：“这不是放饭的盆吗？”

    季森阳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很奇怪，他身上散发出一种仿佛不存在升学压力的气质，与这个死气沉沉的省份格格不入。他神情坦然，悠悠的开口：“放剩饭的。”

    “好啊，季森阳是吧，你捉弄我。”她端起汤愤愤地走了，临走踩了季森阳一脚。季森阳假动作躲开，扬起计谋得逞的笑，张扬的像麦收时节刺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