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迎接这个男人的到来，科学城支行算是煞费了苦心，两层楼的办公场所里里外外打扫了好几次，消毒水、清新剂喷得满屋子都是，生怕放过一只蚂蚁、漏杀一个大肠杆菌。

    新换的红地毯，刚挂上去的欢迎横幅，还有前台刚摆上去的鲜花篮，无不彰显着来人身份的重要。

    因对方是江浙一带的出身，会议室的茶叶要换成上好的明前龙井；水果一定要最新鲜的，会议开始前十分钟，清洗干净、沥干水分、切好摆盘。这些细节，交代了一遍又一遍，就差来一场提前演练。

    这一切由负责内务的副行长李娟操持，虽没直接经林正顺的手，但也得到了他的默许。林正顺是不屑这些形式主义的，但他也常说，务虚是为了更好的务实。所以有些虚的事情，如果用到他自己身上，他大概会摆摆手拒之千里；如若是用到别人身上，他便会觉得大家开心就行，最好是有人把这些事情都做好，不用烦他操心。

    等主位落座后，大家才陆陆续续坐好，今天的主角是施敬谦，总行分管公司业务的副行长。

    会议室不大，人也不多，主要是支行公司业务条线参会，施敬谦随行人员还有公司部总经理孟娇。会场里静得出奇，偶有几声纸张翻动的声音，谢房兴轻轻打开笔记本，把笔整齐地放在一边。

    惯例，林正顺先把支行的整体业务情况做了一个全面的汇报，第一次正式场合跟领导汇报，林正顺经验欠缺，虽然是不卑不亢条理清晰，但明显语速偏快，气场偏弱，毕竟年轻，“官味”还不足。但恰恰也是因为这种不足，才让他成为了大家口中的“二哥”。

    接着是重点客户、重点业务的挨个具体汇报。整个流程下来，施敬谦已经打起了哈欠，一张嘴，就露出那满口颇有年份的大黄牙，谢房兴坐在他的左下角，就连他红肿的扁桃体和淡黄的舌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兄弟们，同志们，你们的成绩很突出啊，我听了你们的报告，很欣慰，很开心，我代表咱们总行班子，对大家表示衷心地感谢！”

    施敬谦顿了两秒，会场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施行长的脸上逐渐露出满意的笑，两颊的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像霜打过的橘子皮一样，泛着黄，松弛得直往下掉，眼角的鱼尾纹也随即绽开，一直延伸到太阳穴。

    “科学城支行是咱们汉州银行的发源地，是咱们的福地啊，当然，目前也还是业务量最大的支行，很了不起！不过，听说今年以来，存款下滑得厉害，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哦！虽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这家业能守还得守啊！”

    林正顺坐得端端正正，脸上毫无波澜，似乎事不关己，心里却偷摸着问候了施敬谦全家好多次。

    谢房兴也在心里嘀咕起来，“这施行长可真是笑里藏刀的高手，一顿先扬后抑的下马威，杀人于无形。存款下滑的事，他比谁都清楚，刘闻喜的举报信有多少次是他摁下来的，他心里会没数？现在还这么明晃晃地点二哥，得亏二哥稳得住！”

    “汉州银行成立的时候，我跟咱们小林行长一样，还是个年轻后生仔。那时候，潘行长带着我们几号人，真的是霄旰夜食地干，你看我这一身老毛病，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从0到1，难哦。我记得光能科技、嘉祥集团、银河源地产等等一大批核心客户，都是那时候做下来的，一步步、一点点培养到现在的规模……”

    施敬谦把汉州银行的历史绘声绘色讲了一遍，这段历史，相信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无论是清醒，还是酒醉，亦或是以后年老不记事了，他都能倒背如流。大家配合报以掌声，这段表演就顺利告一段落，进入下一阶段。

    “今天的调研目的，大家应该是清楚的吧！”施敬谦扫了一圈会议室，目光最后停留在林正顺的身上。

    “近期，总行考虑进行业务机制改革，成立大集团客户业务部，由咱们公司部总经理孟娇牵头，当然，这个方案还在研究当中，还得多听听大家的建议。”施敬谦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孟娇。

    这个女人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微微化了点淡妆，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品，但鲜红的唇色尤为扎眼。她身上透着一股子狠劲，一眼便能让人印象深刻。

    “简单来说嘞，就是支行的大客户都上收到大集团客户部统一管理，这样可以大大地提高后台部门与业务部门的联动效率。关于效率，我可没少听到支行的投诉啊！”施敬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起头微笑地看着林正顺，“林行长，你说是不是？”

    林正顺赶紧直了直身子，“可是，领导，每个客户，特别是这种大客户，都关系到支行以及客户经理的收入啊，这是大家吃饭的家伙，这一上收，大家怎么活呢？”

    “林行长说得很对，考虑得很全面嘛！总行班子对这个，这个管理架构改革的预想是“大总行，小支行”，做得好的客户经理是可以随客户的上收一同调到大集团客户部的，以后支行也会调整为“柜面结算服务为主，小微信贷服务为辅”的业务结构。”

    “领导，这个设想确实很好，但是变动太大，在这个改革过程中很有可能会影响客户正常业务的处理。”林正顺没有多想，脱口而出。

    “这个客户的营销、筛选，孟总的团队都是专家，老银行了，我相信改革后，在客户质量的筛选上会有更大的提升。”施敬谦看了看林正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目光对视，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合众商贸是你们客户吧？就是老板叫什么的那个公司……”施敬谦侧头看了看孟娇，听她低语了一句，“对对对，肖媚，老板叫肖媚。是林行长你营销的客户吧？”

    林正顺心头一紧，下意识避开施敬谦的目光，只是点了点头。

    “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什么客户都往家里领。当然，刘行长私德也是有问题，不然也不会搞成这样！”施敬谦叹了口气，“可惜了，刘闻喜是个人才，公认的营销高手啊，所以啊，我在各种场合都在讲，人啊，得管好自己，特别是男人，别天天想的就那点事。”

    “可是刘行长出事跟客户业务本身没有任何关系，这个业务还是正常的。”

    “老板都这样了，你还敢说业务正常？这笔贷款好在还没投放，我看就这样吧，款是不能放了。”施敬谦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

    话到这里，谢房兴微微一震，放下手里的笔，抬头看了一眼林正顺，心想着“妈的，这家伙一句话，我们又白干了！”

    林正顺还想据理力争，但想想这件事本身确实太复杂，及早撇干净也不是什么坏事，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心里仍不服气，暗暗骂了句，“你他妈这是受害者有罪论啊！”

    ……

    这个调研会开了不到2个小时便宣告结束，并没有产生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也没有畅所欲言的讨论，虽然施敬谦开场白就说了“大家要畅所欲言”。

    会后大家拥着施敬谦，在门口的欢迎横幅下拍了一张合影，时间定格在下午4：16，施敬谦站在中间，像一只有点漏气的机器猫，憨态可掬，林正顺则站在他的左侧，肩膀微微向□□斜，他笑弯了眼睛，露着两排雪白的牙齿。而谢房兴直直地站在林正顺的左边，他来不及喊完“茄子”，嘴半张着似有话说，眼睛却闭着，滑稽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