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下午，汉州银行总行大楼里静得出奇，大厅里前台小姐妆容素雅，此刻也稍稍松懈，脸上少了职业的笑容，偶尔低头看看手机，大概是在等约会的信息。
而此刻28楼行长办公室内，气氛却显得格外紧张，甚至有些诡异。只见施敬谦深深地低着头，看不清脸，头顶的头发寥寥几根，在灯光下显得滑稽而苍凉。对面坐着的是汉州银行总行行长潘岩庭，他是汉州银行的创立人，是汉州银行的精神领袖，外面的人喜欢叫他“笑面虎”，而行内员工习惯称呼他“潘老爷”。
“我们都是马上要退的人了，该放手时就放手吧！让年轻人上嘛。”潘老爷说话带着浓厚的川渝口音，语速偏慢，但绝不拖泥带水，喜欢直入主题，一句话便把今天的目的摆在台面。
施敬谦也是个明白人，他没敢抬头，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过了好一会，施敬谦抬起头，整张脸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老大，我没想要怎样！”
“我们都是一起苦过来的兄弟，你啥子样的个性，我会不知道吗？我们一起三十年了吧？”
施敬谦点点头，又把脸侧到一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改革这事，我一开始就没举手，只不过市里面、省里面都打了招呼，我也就没说话了。让你折腾，你看嘛，让你折腾得鸡飞狗跳的！”
“改革嘛，总会有人反对的，但是不改革怎么进步，是吧？鸡飞狗跳，这，这说得严重啦！”
“这些支行行长们都要把我这门给挤破了，你说说，严重不严重？他们都撂挑子了，你干活？”
潘老爷看了看虚掩的房门，施敬谦赶紧起身，拉开门侧身看了看门外，又轻轻地推门关好。
“老大，这些人，就是缺大局观，都只盯着自己手里那点资源，完全不管总行的发展。”
“做事啊，还是要以人为本，不要动不动就拔高度，我看是你啊，大局观欠缺，这个位置上都干了这么多年了，还跟下面去争，你这个位置是要先搞好团结的，不要动不动就分你我。”
潘老爷的话正中施敬谦的靶心，他还想反驳，但想想昨天晚上的闹剧，又忿忿地闭了嘴。
“都要退的人了，首先是搞好团结，其次管好下边的人，同时也要管好下边的家伙！”潘老爷的脸严肃起来，他是以“笑面虎”的外号闻名业内的，极少有人能看到他板着脸的样子，“刘闻喜的事才过了多久？判几年，你知道吗？你手把手带出来的人哦！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施敬谦被说得脸青一块红一块的，却完全不敢反驳，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不敢看大人的脸。
这事吧，也就是发生在昨天晚上，实在是太荒唐太可笑。
施敬谦是个妻管严，平日里花花肠子不少但他行事很谨慎，酒店、会所那些地方轻易不敢去，唯独喜欢深夜里把女下属往办公室带，就算被人看到，“讨论工作”的借口也摆得上台面，又忌惮于他的身份，很少会有好事者敢背后说闲话。
只是昨天偏偏遇上个不懂“江湖规矩”的愣头青保安，也不知道是不是施敬谦老当益壮，动静整得太大，巡逻的保安误以为是小偷，谁曾想得到大领导大半夜还在加班交流业务呢？这保安也是安全起见，把当班的四五个保安都叫了上来，准备来一场围追堵截。到底是年轻力壮，只两脚就破门而入，好嘛，领导裤子都没来得及提上，只“嗷嗷”地大叫了几声，便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这群小保安也是不谙世事，愣在门口好一会才尴尬地散去，而这一切还被其中一个保安偷偷地拍了下来。
小保安这一招无心插柳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不好说！但哑巴吃黄连的苦只有施敬谦自己清楚，以后复盘这事，估计他肯定会后悔为什么在第一脚踹门声响起时没有第一时间穿好裤子，这样也不至于社死得那么难看。
这事倒也没对外发酵，但很快就捅到了潘老爷那里，于是才有了大周末的这场闭门谈话。
“这种破事，你说说，我给你擦过几次屁股啦？那次，那个小姑娘父母都找到我办公室来咯，要不是我挡住，私了了，她肚里的小娃娃应该也已经读小学了吧？”
“老大，这，那是，那……”施敬谦听得羞愧难当，毕竟这么大个人了，谁不要点脸面，在别人面前他是人模狗样，在潘老爷面前他就是个没管教好的小孩子，此时已被说得语无伦次。
“这次啊，更复杂，这些保安很多都跟各个部门啊、支行的行长沾亲带故的，那个视频我是摁住了，说是都删了，那几个保安我也单独谈过话了，该给点甜头的时候不能舍不得糖啊！目前是没什么问题，但保不齐后面会出什么幺蛾子哦！”
施敬谦听得也是慌了神，茶水洒了一地，他顾不得收拾，嘴角都哆嗦起来，“那，那怎么办？”
“我看啊，这个节骨眼上，改革的事就先缓一缓吧！你动别人的饭碗，那些人还不得跟你拼命？”潘老爷的话看似商量，实则不容商量，他起身拍拍施敬谦的肩膀，又挨着施敬谦坐下，“都这个年纪了，安全着陆就行啦，还跟年轻人争个啥？”
施敬谦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头垂得更低了，他这次是真被人拿住了七寸，内心充满了深深的焦虑。他怕这事一旦闹大，上面会把他查个底掉，道德问题升级到法律问题，经不经得起查，他自己最清楚。他更怕这事传到他老婆耳朵里，这些年他能坐到这个位置，全仰仗他老婆娘家，就算是当狗，他也得忍着，起码在外面他还是个像模像样的人。
……
“当领导就像是当裁判，对下边的支行要一视同仁，公平最重要嘛，下指标的时候要根据每个支行的实际情况来，不能拍脑袋，更不能带着私心拍脑袋。我说的，你明白吗？”
施敬谦直了直身子，赶紧点了点头。
此时的太阳只剩下半个身子，远远地隐在了天边的彩霞里，但光线照过来却晃眼得很，施敬谦看了看手表，起身拉下窗帘。
“敬谦啊，你看这落日，马上就要下山了，像不像我们这两个老头子啊？”潘老爷眯着眼睛，露出标志性的和蔼的笑容。
“唉，老大，咱们确实是人近黄昏了哦，跟着你，我是辛苦了一辈子，也是得意了一辈子啊！”施敬谦也跟着感慨起来。
潘老爷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帘又慢慢拉开，“你看啊，这快下山的太阳，直射到眼睛里，也还是刺眼得很哦，但是换个角度，还是很温暖的嘛！都快下山了，不要太锋芒毕露了，背后发挥点余热就好啦！”
绕来绕去，潘老爷又把话绕回到改革这件事情上来了，他看得出施敬谦的不甘心。
“马上就要在高新区设立新支行了，你有什么想法？”
施敬谦抬起头看着潘老爷，犹豫了一下说道：“嗯，这个我暂时没有什么想法，老大你说怎么弄，我就怎么弄！”
“关于高新区支行的管事人选，到时候班子会上，你来提名，我给你投赞成票。”
施敬谦愣了一下，高新区是市政府打造的核心产业总部基地，虽然还在开发建设当中，但陆续已经有不少大企业进驻，招商引资这一块，政府下了血本，也一定是要出师大捷的。而对于金融机构而言，高新区必然也是必争的一块大肥肉，所以不少银行都已经争相在高新区设点。
施敬谦没想到潘老爷给他一棍子后，喂的萝卜居然这么大，此刻他心里已乐开了花，但仍不动声色地说道：“老大说怎么弄，我就怎么弄，都听老大的！都听老大的！”